晚上六点半,华灯初上。四人准时在他们常去的那家以味道正宗、食材新鲜闻名的川式火锅店的固定包间里聚齐了。
包间里热气蒸腾,人声鼎沸。红油锅底在电磁炉的加热下“咕嘟咕嘟”地剧烈翻滚着,牛油和数十种香料混合而成的热烈醇麻香气弥漫在空气里,霸道地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也驱散了秋日傍晚的微寒。白色的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脸庞,却又为这重逢增添了几分烟火人间的真实与热闹。
“我说大畏,”姜小帅刚涮好一片七上八下的毛肚,满足地塞进嘴里,一抬眼,就看到对面池骋极其自然地从翻滚的红汤里捞起一筷子的雪花肥牛,在油碟里轻轻一蘸,然后准确无误地放到了吴所畏面前已经堆了些许食物的碗里。他忍不住放下筷子,开口调侃,“你这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是日益严重了啊?怎么,离了池总,连肉都不会捞了?手是摆设?”
吴所畏正美滋滋地享受着这精准的投喂,闻言,在桌子底下精准地找到了姜小帅的小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嘴上毫不留情,边嚼边回击:“嫉妒是原罪,小帅同志。你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有本事你也让郭子给你夹啊!让他也体会一下照顾生活不能自理人士的艰辛!”
郭城宇正忙着从清汤锅里捞虾滑,闻言,笑着把晾得温度正好的、粉嫩嫩的虾滑放进姜小帅的油碟里,接话道:“别,我们家小帅自立自强,贤惠能干,用不着我。”说完,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配合默契的池骋和吴所畏,促狭地笑道,“主要是,也学不来人家池总这二十四孝好老公的范儿,这服务意识,这到位程度,堪称业界标杆。”
池骋仿佛完全没听见两人的揶揄,神色自若地又夹了一筷子爽脆的鲜黄喉,在锅里烫得恰到好处后,再次放到吴所畏手边那个专门放熟食的小碟子里。然后,他极其自然地顺手把吴所畏面前那杯已经喝了一半、杯壁上凝满水珠的冰镇啤酒往桌子中央推了推,将自己手边那杯一直用热水温着的、冒着丝丝热气的豆浆换了过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流畅无比,显然已是日常习惯,深入骨髓。
吴所畏对此接受得理所当然,一边咬着脆嫩的黄喉,一边被辣得“嘶哈嘶哈”地吸气,顺手就拿起那杯温豆浆,“咕咚”喝了一大口,缓解了舌尖的灼烧感。
姜小帅看得直咂嘴,摇头晃脑:“没眼看,真是没眼看。郭子,你看看人家这服务意识!再看看你!差距啊!这就是差距!”
郭城宇立刻又拿起漏勺,从翻滚的锅里精准地捞起几片嫩滑的鸭血,殷勤地放进姜小帅碗里,语气诚恳得近乎夸张:“是是是,少爷您教训的是。小的这就加强学习,努力改进。您还想吃点什么?毛肚?鸭肠?小的这就给您涮!”
四人顿时笑作一团,互相拆台,抢着锅里刚刚浮起来的肉片和丸子,聊着最近遇到的奇葩客户、听到的圈内趣闻八卦,交流着无关痛痒的生活近况。池骋话依旧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偶尔在吴所畏吹牛吹得快要收不住、细节快要穿帮时,会淡淡地插一句看似无意的话,不着痕迹地帮他把话圆回来;或者在郭城宇和姜小帅斗嘴斗得热火朝天时,精准地在一旁补上一刀,惹得姜小帅哇哇大叫,把“战火”引到他身上。气氛热烈而融洽。
就在这片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下,在好友的笑骂声和锅底的沸腾声中,吴所畏的左手,悄悄地从自己的膝盖上溜走,摸索着,穿过桌布垂下的阴影,越过椅子之间的狭窄空隙,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池骋随意放在腿上的右手。
池骋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干燥而温暖,在被那只略带凉意的手碰触到的瞬间,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便反客为主,张开手掌,将那只主动送上门来的、比他稍小一号的手完全包裹住,然后,十根手指紧密地、坚定地交缠扣锁在一起。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脉搏。
没有人看到他们桌下这隐秘的牵手。喧闹是最好的掩护,友情是最佳的障眼法。
在沸腾的红油锅底升腾的氤氲热气中,在好友喧闹的、肆无忌惮的谈笑风生里,他们的手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在餐桌的掩盖下,紧紧相握。仿佛是两个共享着同一个秘密的同盟,在喧嚣的世界里,开辟了一小块只属于彼此的、绝对宁静和安定的领土,共享着一份无需言说、却踏实无比的亲密与甜蜜。
这就是他们的婚后生活。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没有狗血的误会与分离的危机,只有无数个这样平淡却闪着光的瞬间,构成了每一天。所谓“逆爱”,逆流而上的冲动与激烈,那些与世界为敌的决绝和勇敢,早已在时光的冲刷下,沉淀为河床下最坚硬的基石,稳稳地托举着如今这顺流而下的、绵长、安稳、充满了琐碎幸福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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