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精舍的烛火,常常燃至深夜。
当朱厚照终于批阅完最后一封关于漕运河道疏浚的奏章,搁下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朱笔时,窗外已是星斗满天。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席卷而来,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只觉得这偌大的精舍,空旷得有些发冷。
“皇爷,时辰不早了,可是要安歇?”
王岳悄步上前,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伺候这位主子多年,深知其勤政,却也忧心其龙体。
朱厚照摆了摆手,没有立刻起身。
他的目光掠过御案上堆积的文书,北疆的血色,南海的波涛,广州的暗斗,朝堂的争执……万千景象似乎仍在眼前翻涌。
这帝王的宝座,是天下至尊之位,又何尝不是一座能将人熬干心血的孤峰?
“去…坤宁宫吧。”
他沉吟片刻,终是说道。
此刻,他需要的或许不是龙床上的孤眠,而是一处能让他暂时卸下盔甲的港湾。
坤宁宫的灯火,比精舍要柔和许多。殿内暖意融融,驱散了夜深的寒凉。
夏皇后并未安寝,显然是在等他。
她身着常服,未施粉黛,正就着灯烛,细心检查着一双小儿女的寝衣,见皇帝进来,便放下手中之物,起身相迎,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心疼。
“陛下今日又忙到这般晚。”
她声音柔和,亲手为他解下厚重的龙纹斗篷,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
“政务虽要紧,也需顾惜圣体。”
朱厚照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入掌心,似乎也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嗯了一声,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寝殿内侧。
透过珠帘,能看到两张并排的小小摇篮床。
“堃儿和宁儿今日可还安好?”
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都好。”
夏皇后引着他轻轻走到床边。
“堃儿下午跟着师傅认了几个字,嚷嚷着要学陛下批奏章呢。宁儿更皮实些,在院里追着猫儿跑,摔了一跤也没哭,自己爬起来还要追。”
朱厚照借着昏暗的灯火,看着摇篮中两张睡得香甜的稚嫩面孔。
皇长子朱载堃,眉眼依稀有自己的影子,睡得规矩正派;皇女朱安宁,小名宁宁,则像她的母亲多一些,粉雕玉琢,即使在睡梦中,嘴角也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娇憨与倔强。
看着他们毫无阴霾的睡颜,朱厚照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弛了几分。
这是他的骨血,是大明未来的希望,也是他在这冰冷皇权斗争中,所能触摸到的最真实的暖意。
他伸出手,极轻地碰了碰女儿柔嫩的脸颊,小家伙在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与责任感激荡在胸间。
“宁宁这性子,倒不像个公主,将来怕是个不让须眉的。”
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为人父的骄傲与无奈。
夏皇后莞尔:“陛下不也常说,我大明的女子,不必只困于闺阁吗?宁宁这般,臣妾觉得甚好。”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只是堃儿…近日总问,父皇为何总是不来考校他功课。”
朱厚照闻言,心中微微一涩。
他何尝不想多些时间陪伴儿女,享受天伦之乐?可这万里江山,亿万黎庶,内忧外患,哪一件不要他耗费心神?
“是朕疏忽了。”
他轻叹一声,“待北边和南边稍定,朕定要多抽些时间,亲自教导堃儿,也带宁宁去西苑骑马。”
夏皇后知他肩上重担,不再多言,只柔声道:“陛下心中有他们,便是够了。
前朝之事,臣妾不敢妄议,只望陛下莫要过于劳心,凡事…总有臣工们分担。”
朱厚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坚定。
夏皇后并非那些只知争宠弄权的妃嫔,她温婉贤淑,亦不乏聪慧,是他难得的贤内助。
有她在后宫稳坐,至少能让他免去许多后顾之忧。
“放心,朕心中有数。”
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大明的天,塌不下来。朕还要看着堃儿和宁儿长大成人,看着这江山,在朕手中,真正海晏河清。”
他在床前又驻足片刻,方才与夏皇后一同悄声退出。
回到暖阁,宫人已备好热水。
沐浴更衣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朱厚照脑中依旧思绪纷纭,但那份孤军奋战的冰冷感,却已被妻儿带来的暖意冲淡了许多。
他知道,明日醒来,依旧要面对北虏的威胁,南洋的博弈,朝堂的争斗。
但此刻,这份宫闱之中的温情,如同砥砺锋芒的暖石,让他重新积蓄起力量,去迎接下一个黎明的挑战。
为了这江山社稷,也为了这灯下等他的人,和那两张无忧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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