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过西苑的太液池,吹皱一池春水,却吹不散精舍内沉凝的气氛。
朱厚照搁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御案一侧,堆叠着已批阅的奏章,另一侧,则是待处理的文书,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峦。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大明疆域全图》前,目光沉静地扫过帝国的轮廓。
北疆,宣府。
杨一清的捷报与请功的奏疏几乎是同时抵达的。
新炮初显威能,轰塌鞑靼三座营垒,阵斩数百,确实提振军心。但朱厚照的目光在捷报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
他更在意的是随捷报附上的另一份密奏——乌兰公主败退后,其父达延汗巴图孟克震怒,已传令各部,集结兵力,似有大规模报复之意。
杨一清在密奏中直言,新军虽利,然兵力不足,火器亦未完全列装,若鞑靼倾力来犯,压力巨大。他再次恳请加快“正德甲型速射炮”及新式火铳的调配。
朱厚照的手指在宣府的位置轻轻敲击。
北虏之患,如同悬顶之剑,一刻不得松懈。
他提起笔,在兵部关于叙功的奏疏上批了个“准”字,随即又在一份发给格物院和兵仗局的中旨上添了一句:“宣府所需火器,优先拨付,限期两月,务必到位。”
东南,月港与广州。
文贵的例行奏报详细陈述了水师巡弋、逼退佛郎机试探舰队的情况,字里行间透着谨慎的乐观。
但朱厚照注意到,文贵也提及,佛郎机人的大型卡拉克战舰依旧在满剌加海峡游弋,挑衅并未停止。
而赵大勇的密报则更为直接,详细描述了舰队火炮炮架隐患,直言现有加固手段乃权宜之计,难堪久战,对上新式舰炮恐吃大亏。
视线转向广州,王良的密奏则描绘了另一番暗流汹涌。
疍民新政初见成效,但隆昌牙行及其背后的潘家、海关势力依旧盘踞,他正在利用锦衣卫的渠道深挖线索,但牵一发而动全身,恳请陛下圣断,是否到了动一动的时候?
朱厚照沉吟。
南洋棋局,牵涉甚广。
佛郎机人船坚炮利,非一时可制。
王良在广州的举动,更是如同在淤泥中跋涉,稍有不慎便可能深陷其中。
他斟酌片刻,给文贵批复:“持重为上,扬威为辅,密切监视,非旨勿动。” 给王良的密旨则写道:“证据确凿,方可雷霆一击。朕予你临机之权,然需谋定后动。”
朝堂,京城。
费宏的京报引发的风波,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都察院几位御史的弹劾奏章就摆在他的案头,言辞激烈,斥责京报“淆乱视听,败坏士风”。
朱厚照拿起那份惹祸的京报,又看了看费宏对此事的辩解和后续处理,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费宏此人,倒是愈发老辣了,懂得借力打力。
他没有直接处置那些弹劾的御史,反而将弹劾奏章留中不发,只让王岳给费宏带了个口信:“放手去做,朕心中有数。” 他知道,京报这把刀,需要保持锋芒,也需要承受风雨。些许争议,无伤大雅,反而能激起更大的水花。
案头,还有几份重要的文书。
石文义的密奏,详细汇报了锦衣卫内部革新推进情况,裁撤冗员已近尾声,海外布局稳步推进,但也坦言触及了不少旧有利益,内部暗流涌动。朱厚照批复:“除恶务尽,朕信卿能持。”
周遇吉的《西南边务长治久安疏》细化章程也已呈上,条分缕析,考虑周详,显然花费了无数心血。朱厚照仔细阅后,批注:“谋划深远,可徐徐图之。待北疆、东南稍定,即可择机试行。”
格物院徐明远与鲁胜的联名奏报,则汇报了新型炮钢“层叠复合”工艺取得突破,以及“正德甲型速射炮”小批量试制成功的消息,并附上了请求扩大生产的计划。
朱厚照精神一振,这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了。他当即批示:“有功人员,重赏!扩大生产,准!所需钱粮、人力,着工部、户部全力配合!”
处理完这些,窗外已是夕阳西斜。
朱厚照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到一种沉重的疲惫,但也有一股掌控全局、推动巨轮前行的力量感。
大明如同一架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北疆的烽火,南洋的波涛,朝堂的争执,市舶的博弈,技术的革新…万千头绪,最终都汇聚到这座精舍,系于他一人之身。
王岳悄声进来,为他换上一杯新茶,低声道:“皇爷,杨学士在外求见,说是关于实务学堂生员授官后,各地的一些…反馈。”
朱厚照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年轻却已显沉毅的面容。
他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感受着那苦涩中的一丝回甘。
“宣。”
他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新的政务,又开始了。
在这朝堂的中枢,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弈者,同时下着数盘棋,每一子落下,都可能牵动万里之外的局势。
而这“枢机万象”的重担,他必须一肩挑起。
喜欢大明执政官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大明执政官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