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近日的气氛，愈发显得温馨。
朱厚照似乎有意调整了自己的作息，除非有紧急政务，否则晚膳多半会安排在坤宁宫。
他与夏望舒之间，那种始于政治联姻的疏离感，正在被一种渐生的默契与温情所取代。
这日晚膳后，两人并未对弈，而是并肩在宫苑内的回廊下散步。
初冬的夜空清澈，繁星点点，廊下悬挂的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温暖的光晕。
“听闻陛下近日忙于边镇军务和西苑事务，甚是辛劳。”夏望舒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自然的关切。
她如今与皇帝相处，虽依旧保持着礼仪，但言语间已少了些许拘谨，多了几分真切。
“是啊，”朱厚照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杨一清上了奏本，关于整顿边军的事，千头万绪。西苑那边，王良、鲁胜他们倒是有些新进展，但也只是起步。”他很自然地与她分享着一些可以透露的烦恼，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放松。
夏望舒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虽不涉及具体决策，却往往能切中要害，显示出她良好的理解力和敏锐的观察力。
当朱厚照提及推广新式表格可能遇到的阻力时，她沉吟片刻，道：“臣妾愚见，旧例虽未必全对，然众人习之已久，骤然更改，心生抵触亦是常情。陛下或可令王良等人，先以其法核算一二众人皆觉繁琐不清之旧账，若其法果真简便明晰，能解实际之困，则信服者众，推行之阻力或可稍减。”
她这是在建议用实际效果来说话，而非单纯依靠行政命令。
朱厚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欣赏。夏望舒的思维方式，似乎也受到他的一些影响，变得更加务实和讲求策略。
“皇后所言，甚是有理。”朱厚照点头赞道，“是朕有时心急了。”他看着身旁在灯影下更显温婉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充满算计和权力的深宫里，能有这样一位可以交流想法、给予慰藉的伴侣，是何其幸运。
两人走到一株晚开的桂树下，清雅的香气若有若无。
朱厚照停下脚步，很自然地伸出手，替夏望舒拢了拢被夜风吹拂的鬓发。
夏望舒微微一颤，脸颊泛起红晕，却没有躲闪，只是垂下了眼睫，月光灯影下，容颜更添几分娇美。
这一刻，无需言语，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情愫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朱厚照看着她羞涩的模样，心中那份属于现代人的、对平等亲密关系的渴望，似乎得到了一丝满足。
可又深知，在这个时代，帝后之间很难有现代意义上的爱情，但这种基于尊重、欣赏和日渐深厚的信任的情感，或许已是这个身份所能拥有的最好馈赠。
然而，宫廷的平静总是短暂的。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司礼监随堂太监高凤匆匆而来，神色凝重地呈上一份密报。
朱厚照接过一看，是来自南京的王宏。
密报中提到，江南士林近期流传起一些言论，非议朝廷“重用苛吏”、“穷治漕运”，导致“东南骚然”、“商贾不畅”。更有一些致仕官员和在乡绅耆联名上书南京守备衙门，吁请朝廷“宽仁为念”、“勿使皇纲过峻”。
虽然这些言论目前还未形成大规模风潮，但王宏警示，其背后似乎有江南某些大族和与漕运利益攸关的官员在推波助澜。
意图制造舆论压力，阻挠文贵接下来的整顿，甚至可能影响今科江南士子的科举取向。
朱厚照的眉头渐渐皱起。
他预料到文贵南下会遇阻，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而且选择了舆论这个战场。
江南是文风鼎盛之地，士林清议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若被扣上“苛政”、“扰民”的帽子，对他和文贵的改革声誉将是沉重打击。
夏望舒察觉到皇帝神色变化，轻声问道：“陛下，可是有烦难之事？”
朱厚照将密报内容简要说了一下，末了冷笑道：“朕尚未动其根本，他们便已坐不住了。看来，文贵在江南，是真的触到他们的痛处了。”
夏望舒思索片刻，道：“陛下推行新政，旨在利国利民。然东南之地，人多口杂，易为流言所惑。陛下或可令内阁及科道中素有清望之臣，撰文辨析，阐明漕运整顿之必要与仁政本意？或可派一二风骨铮铮之巡按御史，前往江南，体察民情，奏报实况，以正视听？”
她再次给出了稳妥的建议，利用体制内的清流力量去对冲负面舆论。
朱厚照看着她，心中感慨。夏望舒不仅在生活上能给他慰藉，在政治上也能提供有价值的思路，虽然他并不认同，但还是点了点头：“皇后之策，老成持重。朕会考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不过，仅仅防守是不够的。他们想打舆论战，朕便陪他们打！但要打，就要打到他们的七寸！”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将西苑鼓捣出来的那些关于漕运弊政的数据分析，选择性地公之于众？用实实在在的数字，来揭露旧体系的腐败低效，为新政争取民心士林的支持？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或许也是一步破局的妙手。
温暖的夜色中，暗流再次涌动。帝后之间的温情，与朝堂之上的博弈，交织成了一幅复杂的画卷。
朱厚照知道，他享受的片刻宁静已经结束，接下来，又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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