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金玉满堂。
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三层楼阁，飞檐斗拱，门面气派。
三楼一间僻静的账房内，陈维正低头核对着这个月的账目，算盘珠子在他指下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声响。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楼下隐约传来女眷们轻柔的说话声和环佩叮当的细响。
陈维并未在意，金玉满堂每日迎来送往的贵妇小姐不知凡几。
直到掌柜亲自端着茶点上来，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讨好的笑意：“陈东家，楼下是陈阁老家的大夫人、少夫人和陈小姐在挑选首饰，说是为不久后的婚事预备的。”
“您看……是否需要下去打个照面？”
陈维拨算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陈阁老家的女眷……陈梦洁。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不必了。我只是来查账，不便打扰贵客。”
他语气淡然，仿佛楼下只是寻常顾客。
掌柜的见状，也不敢多言，放下茶点便躬身退下了。
账房里重新恢复安静，但楼下的谈笑声却仿佛更清晰地传了上来。
陈维放下算盘，起身走到面向大堂的雕花木窗后，透过缝隙，不动声色地向下望去。
只见大堂雅座处，坐着四位女眷。
一位衣着雍容、气质端雅的中年妇人，应是陈夫人。
旁边两位年轻些的妇人，举止得体，眉眼温和，是陈家的两位少夫人。
而被她们隐隐围在中间的那位少女，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衣裙，未施粉黛，容颜清丽。
陈梦洁正低头看着掌柜呈上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侧脸线条柔和，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娴静。
那便是陈梦洁了。
宇文玥未来的皇子妃。
陈维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扫过她身旁的几位女眷。
只见陈夫人正低声与掌柜说着什么，两位少夫人则含笑看着陈梦洁，偶尔凑近低语几句，帮她参考。
四人之间气氛融洽自然，言谈举止间透着一种浸润在书香门第里、无需刻意表现的教养与和睦。
没有虚情假意的奉承，没有勾心斗角的试探，只有家人之间寻常的、带着关切与喜悦的互动。
陈梦洁听着母亲和嫂嫂的建议，不时轻轻点头，唇角带着浅淡而真诚的笑意，偶尔抬眼时，目光清澈温和。
陈维静静地看着，心中先前因那桩婚事而生出的种种复杂情绪，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这样的女子，确实与宇文玥相配。
家世清贵，家风严谨，本人温婉知礼，不骄不躁。
她站在宇文玥身边，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只会成为他夺嫡路上一个得力的助力，一个符合所有人期待的、完美的皇子妃。
而他陈维呢？一个商贾，一个来自边陲之地、身份不明的“义兄”，一个只能在暗处为他筹措银钱、处理些见不得光事务的影子。
他的感情，于宇文玥而言，是负累，是隐患，是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隐秘。
“……这种女人才最适合做他的妻。”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在陈维心底响起，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他看着楼下那温馨和睦的一幕，看着陈梦洁脸上那符合所有人期望的、恰到好处的羞涩与娴静，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的弧度。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楼下。
转身回到书案后，重新拿起那冰冷的算盘，指尖触及光滑的珠子，传来熟悉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楼下的谈笑声渐渐远去，似乎是选好了首饰，准备离开了。
掌柜恭敬的送客声隐约传来。
陈维拨动算盘的手指稳定而迅速，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窥视与心潮起伏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地、冷静地封存了起来，如同将这账房内外的世界，清晰地划开了一道界限。
不知过了多久，账目核对完毕。
陈维合上账册，站起身。
窗外，日头已经西斜，将京城的屋瓦染上一层暖橘色。
他走出账房，下了楼。
金玉满堂的大堂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秩序，伙计们各自忙碌着。
方才陈阁老家女眷坐过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仿佛她们从未出现过。
陈维面色如常地与掌柜交代了几句后续的事宜，便转身走出了金玉满堂。
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依旧。
他融入人流，背影挺拔，步履平稳，与这京城千千万万的过客并无不同。
只是那枚戴在他食指上的戒指，在夕阳余晖下，反射出一点冰冷而沉默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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