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排空,乌篷船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的玩物,在狂暴的河面上疯狂颠簸、旋转。冰冷的河水从船尾巨大的破洞中狂涌而入,瞬间淹没了小半船身。绝望的哭嚎、刺耳的木板撕裂声、河水倒灌的轰鸣,交织成一首凄厉的死亡交响。
甲板上,腥风扑面!两条比成年人大腿更粗、布满暗绿色粘滑鳞片的巨大触腕,如同两条从幽冥深渊探出的死亡之鞭,撕裂翻涌的浪涛,带着令人窒息的腥臊恶臭和足以抽碎巨石的恐怖力量,一左一右,狠狠抽向立足未稳的黄天越与上官燕舞!空气被挤压得发出刺耳爆鸣!
千钧一发!
黄天越眼中寒光乍现,冰窟中淬炼的沉凝意志瞬间取代了所有惊惶。面对这非人力可抗的凶物抽击,他没有选择硬撼,更没有后退——身后是即将沉没的船舱,退无可退!
“定!”
一声低喝,并非震耳欲聋,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将周围的混乱与恐惧瞬间冻结。黄天越揽住上官燕舞腰肢的手臂纹丝不动,下盘却如同与脚下剧烈摇晃的甲板融为一体。他并未拔剑,而是并指如戟,对着左侧那条率先袭至、鳞片缝隙间还挂着水草淤泥的狰狞触腕,闪电般点出!
指尖,无光,无华。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肉眼难辨的白色霜线,自指尖激射而出!
这霜线,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它无声无息,却带着洞穿万载玄冰的极致锋锐与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瞬间穿透了那布满粘液的坚韧鳞片,深深没入触腕内部!
“嗷——!!!”
一声痛苦到扭曲、完全不似鳄吼的凄厉惨嚎,猛地从浑浊的河底炸响!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被狠狠刺中了最脆弱的神经!
那条被霜线击中的触腕,抽击的狂暴势头骤然僵滞!以霜线没入点为中心,一股肉眼可见的森白寒气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暗绿色的坚韧鳞片瞬间失去光泽,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晶莹的冰霜!冰霜之下,粗壮的肌肉纤维、虬结的血管,在极致的冰寒侵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碎裂声!整条触腕如同被瞬间投入了万载冰窟,从内到外急速冻结、僵硬!
就在这条触腕被冻结僵直的刹那,另一条触腕已挟着毁灭性的恶风抽至黄天越身侧三尺之内!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脸上!
黄天越身形不动如山,点出的手指顺势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妙到毫巅的弧线。指尖牵引,那道没入触腕的霜线仿佛拥有了生命,随着他指尖的牵引猛地一搅!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
那条被冰霜覆盖、内部结构早已被极致寒意破坏殆尽的粗壮触腕,竟如同脆弱的冰柱般,被那无形霜线蕴含的锋锐“意”硬生生从内部撕裂、绞断!一截覆盖着厚厚冰壳、断口处血肉被冻成冰晶状的巨大触腕,如同被斩断的巨木,轰然砸落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断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被冻结的暗红色冰碴!
这血腥而诡异的一幕,让船尾水下传来的痛苦嘶吼更加狂暴!河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更多的巨大水泡破裂,露出下方一个庞大得令人心悸的、覆盖着骨板和鳞甲的恐怖轮廓!它显然被彻底激怒了!
“走!”
黄天越没有丝毫迟疑,借着触腕断裂、凶物剧痛分神的电光石火之机,揽着上官燕舞的腰肢,足下在湿滑倾斜的甲板上猛地一蹬!
砰!
甲板被踏出一个浅坑,木屑纷飞。
两人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借着这一蹬之力,向着距离最近、浪涛稍缓的东岸河滩激射而去!速度之快,在身后拉出一道淡淡的残影!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甲板的瞬间!
轰隆——!!!
整艘乌篷船被水下那暴怒的巨兽彻底撕成了碎片!无数断裂的木板、破碎的乌篷、连同舱内未被卷走的杂物和几具不幸的躯体,被狂暴的水流和凶兽的巨力抛向空中,又如同暴雨般砸落浑浊的河面!凄厉绝望的惨叫声瞬间被河水吞没!
冰冷的河水溅湿了黄天越和上官燕舞的后背。两人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稳稳落在泥泞湿滑的河滩之上。回头望去,只见那浑浊的河心漩涡处,一个布满骨刺的狰狞头颅猛地探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痛苦与暴虐的咆哮,猩红的巨眼死死盯着岸上的两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但它似乎对离开水域有些忌惮,庞大的身躯在漩涡中翻滚搅动,掀起滔天浊浪,却并未立刻追上岸。
“好险!”上官燕舞心有余悸,看着河心那如同小山般翻滚的恐怖身影,又看向黄天越,“刚才那一指…”
“冰窟所得,初试锋芒。”黄天越目光沉凝,望着自己刚才点出的手指。指尖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寒意。“凝霜为线,破甲断骨于无形…这‘破雪式’的锋锐与冰寒,比预想中更强。”他感受着体内那凝练如玄铁金精的真气,运转间圆融如意,毫无迟滞,方才那惊险一击的消耗瞬间便已补充大半。这冰窟淬炼带来的根基之厚,令他心中也暗自震惊。
“此地不宜久留。”上官燕舞收回目光,看向身后幽深荒凉的河岸密林,“那鳄龙虽未追来,但船毁人亡,动静太大,很快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她想起船舱中听到的关于迷蝶涧的流言,秀眉紧锁,“莺歌和卉儿那边,恐怕麻烦不小。”
黄天越眼中寒芒一闪,显然也想到了那充满恶意的谣言。“走,先离开这里!”
两人不再停留,身影一闪,没入河岸旁茂密阴森的树林,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身后浊浪滔天的河面上,回荡着凶兽不甘的咆哮和船只残骸漂浮的凄凉景象。
* * *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被浓密的树冠贪婪地吞噬。迷蝶涧往西的荒山野岭,彻底被深沉的黑暗笼罩。夜风呜咽着穿过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枝,如同无数怨魂在低泣。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的湿冷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尚未散尽的焦糊与剧毒混合的怪味。
一处隐蔽在巨大山岩裂缝后的低矮窝棚,勉强能遮蔽风雨。这是杜莺歌记忆中一处废弃多年的猎户小屋。窝棚内狭小潮湿,地面铺着些陈年干草,散发着霉味。
篝火在窝棚口小心地燃起,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也映照着两张苍白疲惫的脸。
杜莺歌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紧闭双眼,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急促而微弱。左肩的伤口被布条紧紧包扎,但布条边缘依旧隐隐渗出乌黑色的血渍,散发出淡淡的腥甜与药膏的辛辣混合的怪异气味。那巴掌大的乌青已经蔓延至锁骨下方,皮肤下的紫黑色如同蛛网般扩散,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干裂,脸颊却泛起两团异常的红晕,那是毒素侵入脏腑的征兆。身体时不时地轻微抽搐,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梁卉跪坐在她身旁,小脸紧绷,嘴唇抿得发白。她刚刚又给杜莺歌施了一次针,强行压制翻腾的毒血,但银针拔出的针孔处,渗出的血珠都带着一丝灰败之色。她飞快地打开药囊,将仅剩的几味解毒药材取出,借着篝火的光亮,用一块干净的石片小心地研磨、混合。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焦虑,暴露了她内心的沉重。
“莺歌姐…再坚持一下…”梁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将新研磨好的药粉用清水调成糊状,小心地敷在杜莺歌肩头伤口周围的乌青区域。药糊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更强烈的灼痛,杜莺歌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长长的睫毛剧烈抖动,却强忍着没有睁开眼。
“腐心蚀骨散…万毒教排名前十的奇毒…”梁卉一边敷药,一边低语,像是在对杜莺歌说,又像是在梳理思路给自己打气,“毒素分三波侵蚀…第一波麻痹肌体…第二波腐坏血肉…第三波直攻心脉…现在…第二波已经爆发…我的药…只能勉强拖住它侵蚀的速度…”她看着杜莺歌肩头那不断蔓延的紫黑色,眼中充满了自责和无力,“必须…必须找到‘三叶鬼针草’或者‘寒潭月见花’…只有它们的阴寒药性,才能中和这毒中的火煞…否则…”
否则,一旦第三波毒力爆发,心脉被腐毒侵蚀,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这句话梁卉没有说出口,但沉重的语气已说明了一切。
敷好药,梁卉又仔细检查了包扎的布条,确保没有松动。她将剩下的药材小心收好,然后拿起一个小小的水囊,凑到杜莺歌干裂的唇边,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清水。
做完这一切,梁卉才疲惫地靠在另一边的岩壁上,抱着膝盖,怔怔地望着跳跃的篝火。火焰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动,映出深深的忧虑和后怕。迷蝶涧那场惨烈的搏杀,毒童子那非人的恐怖,沙蝎阴险的偷袭,还有最后那场险死还生的毒火爆燃…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她只是个药王谷的医师,虽通晓药石,武功却平平,何曾经历过如此凶险的生死搏杀?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当她目光落在气息微弱、却依旧顽强挺着的杜莺歌身上时,一股更强烈的责任感和倔强从心底升起。莺歌姐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的!她不能慌,不能倒!药王谷的医术,不能在她手里蒙羞!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药王谷周边地形图,思索着可能生长“三叶鬼针草”或“寒潭月见花”的阴寒险地。同时,船舱里听到的那些恶毒流言,也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思绪。
“七叶净心莲…天香续命露…”梁卉的小手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发白,眼中充满了愤怒,“卑鄙!这是要把我们和药王谷架在火上烤!万毒教…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贪婪而凶狠的眼睛,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窥视着她们。
就在这时!
窝棚外,呜咽的风声中,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枯叶摩擦的“沙沙”声!这声音极其轻微,若非梁卉精神高度紧张,几乎难以察觉!
她浑身汗毛瞬间炸起!猛地抬头,警惕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窝棚外浓墨般的黑暗!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沙沙…沙沙…
声音似乎更近了些!不止一个方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包围过来!
梁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药囊中几个装着强效迷药和毒粉的小瓶。是野兽?还是…追兵?!
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杜莺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轻轻起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猫着腰挪到窝棚入口的篝火旁,抓起一把燃烧的木柴,又飞快地从药囊中抓出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毫不犹豫地撒在火焰上!
呼——!
火焰猛地窜高,颜色瞬间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一股极其辛辣刺鼻、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浓烟升腾而起,迅速弥漫开来!
梁卉将手中那把燃烧着幽蓝火焰的木柴,用尽全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掷出!同时尖声喊道:“什么人?!滚出来!”
* * *
黑石堡,“沙驼客栈”二楼。
窗户紧闭,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沙。油灯的火苗被窗缝里钻入的细风撩拨得微微摇晃,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欧阳晓晓端坐在灯下,指尖那枚“罗刹令”停止了转动,被她轻轻按在桌面上。九尾妖狐的刻痕在昏黄的光线下,眼瞳处似乎闪烁着妖异的光。
她面前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穿着不起眼灰色劲装的汉子,正是之前传递迷蝶涧消息的“泥鳅”。他垂手而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消息已经按小姐的吩咐放出去了。黑石堡方圆百里内的道上朋友,还有几家在西北有分舵的势力,都听到了风声。万毒教留在堡里的几个暗桩反应很大,已经派人去迷蝶涧查验了。另外…”他顿了顿,“‘客人’那边回信了。”
欧阳晓晓眼皮微抬,并未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泥鳅咽了口唾沫:“回信很简短。只有八个字:‘沙驼静候,掌灯时分’。”
“掌灯时分…”欧阳晓晓红唇微启,重复了一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罂粟,美丽却致命。“很好。看来他对‘七叶净心莲’和‘天香续命露’的兴趣,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也对,一个被‘蚀骨幽兰’折磨了十几年的人,听到能解百毒的圣物和续命灵药,怎能不心动?”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并未推开,只是伸出纤纤玉指,用指甲在蒙尘的窗纸上,轻轻划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外面,风沙依旧,天色已近黄昏,黑石堡土黄色的房屋轮廓在风沙中显得模糊而压抑。
“沙蝎那边…处理干净了?”她的声音透过窗缝传入的风沙声,显得有些飘忽。
“是。”泥鳅立刻回答,“按小姐吩咐,给了个痛快,尸首沉进了流沙河下游的‘鬼见愁’漩涡,神仙也找不到。‘毒童子’的残躯也烧成了灰,扬进了迷蝶涧最深处的毒潭,绝无痕迹。”
“嗯。”欧阳晓晓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两个得力手下的彻底消失毫不在意。“客栈里…都安排好了?”
“小姐放心!”泥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楼上天字丙号房,内外都布置妥了。老掌柜一家很‘懂事’,后厨新来的两个伙计也是我们的人。只要‘客人’进了那间房…插翅难飞!”
“插翅难飞?”欧阳晓晓轻笑一声,带着一丝嘲弄,“我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地走进那张网,而不是被硬拖进去。记住,在他主动拿出我想要的东西之前,他就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好茶,好酒,好生伺候着。至于网…要收得无声无息,让他自己…把脖子伸进来。”
“属下明白!”泥鳅心领神会。
“下去准备吧。”欧阳晓晓挥了挥手,“掌灯时分…我要看到一场…宾主尽欢的好戏开场。”
泥鳅躬身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欧阳晓晓依旧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纸上那道细微的划痕。风沙拍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声响。
她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枚冰冷的罗刹令。妖狐的刻痕在灯下泛着幽光。
“掌灯时分…”她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毒蛇般冰冷而兴奋的光芒,那是一种即将收网的猎手特有的光芒。“黄天越…上官燕舞…杜莺歌…梁卉…还有这位神秘的‘客人’…棋子都齐了。这盘棋,是时候…将军了。”
她将罗刹令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掌心。窗外的风沙怒吼,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黑夜风暴,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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