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东方泛起一层鱼肚白。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田埂,来到了杨柳镇的外围。
镇子还在沉睡,只有几声零星的鸡鸣。
孙大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队伍。姑娘们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精神还好。王玉霞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进镇”
孙大成对翠花吩咐道。
“我去去就回。”
“教官,你一个人去干什么?”
翠花不放心地问。
孙大成没回答,只是看了王玉霞一眼。王玉霞心里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她没有多问。
这个男人做事,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你小心。”
孙大成嗯了一声,转身像一缕青烟,消失在镇口的晨雾里。
王郎中的药铺门板还上着,孙大成没有敲门,而是绕到后院,轻轻一纵,翻墙而入。
后院里,王郎中正在井边打水洗漱。冷不丁看到院子里多出一个人,吓得手里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
王郎中看清来人是孙大成,顿时大喜,连忙招呼着孙大成。
孙大成没有说话从肩上卸下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地上,布包散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大洋。
具体数目,孙大成也不清楚,他只是听王玉霞说,她爹为了救他,快要倾家荡产了。
“让您费心了,这里谢谢你了!”
孙大成声音沙哑。
王郎中看着满地的银元,眼睛瞬间就亮了。他以为,这肯定是胡文迁退回来的。女儿马上就要当站长夫人了,他胡文迁自然不好意思再收老丈人的钱。
“哎呀!哎呀!我就说嘛,胡长官是个明事理的人!”
王郎中一边手忙脚乱地捡钱,一边兴奋地搓着手。
“大成啊,你这次算是洗刷冤屈了!玉霞呢?是不是直接被接到县里去了?快,进屋喝口热茶,跟我好好说说!”
孙大成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糊涂蛋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波澜。他拒绝了王郎中的挽留,只是问道:“贾镇长的家在哪?”
王郎中正沉浸在发财和女儿攀上高枝的美梦里,想也没想,就顺手指了个方向:“镇东头,最大最气派的那个院子就是!”
孙大成想要交代王郎中几句话,因为贾镇长死了,王郎中必然怀疑是自己干的。可是,他还是没有说,他相信王郎中也不傻,转身几个起落,再次消失在墙外。
贾镇长的院子确实气派。孙大成没有走正门,他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攀上高墙,落进院内。他熟悉这种高门大户的布局,凭着直觉就摸到了主卧的窗下。
窗户留着一道缝隙。屋里传来均匀的鼾声。
孙大成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刀刃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他用刀尖轻轻拨开窗栓,身子像没有骨头一样滑了进去。
床上的贾镇长睡得正香,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的肥肉。孙大成一步上前,左手闪电般捂住他的嘴,右手的匕首没有丝毫犹豫,从他脖颈的大动脉处横着划了过去。
贾镇长的身体猛地一抽,眼睛惊恐地睁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锦被。他蹬了几下腿,很快就不动了。
孙大成松开手,在贾镇长的衣服上擦干了匕首上的血,又悄无声息地从窗口滑了出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所有的线索,必须掐断。他放火烧了保密局的档案,又杀了这个唯一知道他身份,并且把他送进去的中间人。
从此以后,南京那边就算派人来查,也只会查到一桩由游击队发起的、没有来由的袭击。查不到柳树湾,更查不到他孙大成的头上。
天光大亮时,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柳树湾村的村口。
村里早起下地的人,远远看到这支队伍,都惊得停下了脚步。他们看到了孙大成,看到了翠花、桃花那帮姑娘,更看到了本以为再也回不来的王玉霞!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柳树湾。
黄仁贵正在院子里,端着一碗稀饭喝着。听到外面的喧哗,他放下碗,不耐烦地走到大门口,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一眼,他手里的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孙大成!王玉霞!他们……他们怎么回来了?
黄仁贵的大脑一片空白。胡文迁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怎么可能发善心把人放了?难道是钱给到位了?可就算放了孙大成,也不可能把到嘴的肥肉王玉霞也给吐出来啊!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脚底板升起,瞬间传遍全身。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躲。他猛地一转身,想缩回屋里去。
“站住!”
一声冰冷的断喝,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后心上。
黄仁贵浑身一个激灵,两条腿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一步。他感觉背后那道目光像刀子一样,把他钉在了原地。他知道自己躲不掉了。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牵动着他脸上的肥肉,显得异常滑稽和僵硬。他心里疯狂地告诉自己,镇定,一定要镇定。
自己做的事情天知地知,没人看见,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大……大成啊,你回来了!”
黄仁贵的声音干涩发颤,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惊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就说嘛,胡长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要咱们把大洋送到位,他肯定会放人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打量着孙大成。孙大成还是那副样子,只是眼神比以前更冷了,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身边的王玉霞,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直直地看着自己,那目光里带着一种他说不出的东西,让他心里发毛。
孙大成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像一头狼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黄仁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感觉空气都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他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压迫,只能继续没话找话:“玉霞也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这下,这下咱们村就……就又太平了……”
“见到我,你心虚什么?”
孙大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
“是不是你答应将玉霞嫁给胡文迁的?”
问题来得如此直接,如此尖锐,像一把锥子,瞬间戳破了黄仁贵所有的伪装。
黄仁贵心里咯噔一下,但一听是这件事,他反而莫名地松了半口气。这事毕竟不是他一个人干的,王郎中也脱不了干系。他立刻找到了推卸责任的借口。
“哎,大成,你这话说的!”
黄仁贵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一副万般无奈的表情。
“我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保密局的站长,手里有枪有炮,他说一句话,县长都得抖三抖。我一个乡下的地主,我能不低头吗?我要是敢说个不字,他能把我这黄家大院都给平了!况且,况且这事……我那亲家,玉霞爹,他也点头同意了嘛!”
他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强权压迫,无力反抗的可怜人。
孙大成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当然知道,自己被抓进去的这段时间,黄仁贵不仅不会出力,甚至还会在背后窃喜。
这个老狐狸,巴不得自己死在外面。可孙大成不在意这些,他今天找黄仁贵,不是为了翻旧账,而是为了给他“喂话”。
“说来也巧,”
孙大成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玉霞还没到县城,皖南站就被江边的游击队给端了。我趁乱跑了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死死锁住黄仁贵的眼睛:“听好了,这事,不要到处乱说。以后谁问起来,你就这么说。”
黄仁贵愣住了。
游击队……把保密局给端了?
这个消息像一个炸雷在他脑子里炸开。他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为什么孙大成能回来,为什么王玉霞也安然无恙。不是胡文迁发善心,是胡文迁的窝都被人掏了!
他惊恐地看着孙大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孙大成这是在教他怎么对外说,是在给他一个统一的口径。如果他识相,按照这个说法去讲,那他就没事。
如果他不识相……黄仁贵不敢再想下去。
“那……那……那胡长官他……”黄仁贵颤抖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死了!”孙大成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黄仁贵双腿一软,差点没瘫在地上。
“全部死了!”孙大成又补了一句。
这五个字,像五座大山,轰然压在了黄仁贵的心头。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保密局皖南站,二十多口子人,说没就没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平静的男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终于明白,自己招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活阎王。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屋里跑了出来。
“教官!教官你回来了!”
是黄四郎。
他看到孙大成,脸上满是纯粹的兴奋和喜悦,张开双臂就朝孙大成扑了过来。
孙大成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了。他弯下腰,一把抱住了黄四郎,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哈哈,四郎,想我了没?”孙大成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黄仁贵看着这一幕,刚要松一口气。可下一秒,他的心脏就猛地缩成了一团。
他看见,孙大成抱着黄四郎,那只粗糙宽大的右手,正“亲昵”地环在黄四郎的脖子上。他的手掌很大,正好能覆盖住儿子纤细的脖颈。
那只手看似是在扶着,可黄仁贵看得清清楚楚,孙大成的拇指和食指,正若有若无地做着一个收紧、掐住的动作。
那动作很轻微,很隐晦,黄四郎在兴奋中根本没有察觉。
但黄仁贵秒懂了。
那不是拥抱,那是警告。
那是孙大成在用他儿子的性命,告诉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黄仁贵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浸湿了后背的衣衫。他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
他连连点头,像鸡啄米一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懂,我懂!大成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就是游击队,是游击队干的!跟你,跟咱们村,没……没半点关系!”
孙大成看着他那副屁滚尿流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彻底被吓破了胆。他满意地笑了笑,轻轻放下黄四郎,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他环在儿子脖子上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黄仁贵感觉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虚脱。
姑娘们看着这一幕,都心领神会。她们没有多留,跟孙大成和王玉霞打了声招呼,便各自散去。有的回家报平安,有的需要赶紧处理在战斗中留下的伤口。
黄家大院门口,很快就只剩下了孙大成和王玉霞。
孙大成没再看黄仁贵一眼,他转过身,对王玉霞说:“走吧。”
王玉霞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没有走向黄家分给她的那间屋子,而是径直走向了孙大成自己的房间。
孙大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侧身让王玉霞先进去。
王玉霞没有丝毫犹豫,微微低着头,迈步走了进去。
孙大成随后跟入,反手将木门轻轻关上。“吱呀”一声,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窥探和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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