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你的冥婚！”
王玉霞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孙大成的心上。
孙大成也来气了。
这大冷的天，他放下自己的事情，特意跑过来接她，没得到一句好话，没看到一个好脸色，换来的却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决绝。
他心里的那点火气，瞬间被点燃了。
“好！那就取消冥婚！”他的声音，比王玉霞的还要冷，还要硬，“之后，我跟你再无关系！”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王玉霞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再无关系……
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心口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她不就是想斩断这一切，让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让自己退回到那个安全又孤独的角落里去吗？
可为什么，当他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会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怕自己再看一眼，那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防线，就会瞬间崩塌。
她转过身，几乎是逃一般，快步朝着黄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得她眼眶发酸。
她不敢停下，只能加快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她。
……
黄家大院的正堂里，灯火通明。
黄仁贵还没有休息，正指着黄四郎的鼻子，唾沫横飞地训斥着。
“你个败家玩意儿！老子让你去盯着那群丫头片子，你倒好，跑去给人家当厨子了？我黄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黄四郎缩着脖子，一脸委屈：“爹，是孙教官让我去的……”
“孙教官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
“我……”
就在这时，王玉霞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
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表情冷得像覆了一层寒霜。
“爹！”她冲着黄仁贵，冷冷地打了个招呼。
黄仁贵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训斥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他这个儿媳妇，一向是温婉贤淑，逆来顺受的，何曾有过这样吓人的脸色？
“玉霞，你这是……”
“爹，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王玉霞开门见山，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我想，取消婉儿和孙大成的冥婚。”
黄仁贵彻底愣住了。
取消冥婚？
这话，他当初倒是跟孙大成提过一嘴。可那时候孙大成没表态，他也就乐得装糊涂，毕竟孙大成这棵大树，他还没抱够呢。
怎么今天，王玉霞主动提出来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和算计。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玉霞，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怎么了？”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守寡，守够了？”
他以为，王玉霞这么急着取消冥婚，是看上了孙大成，想自己嫁过去。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王玉霞的心里。
守够了？
她这辈子，还有守不够的那一天吗？
心里的痛楚和屈辱，让她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愤怒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还没守够！我看她是想守到老！”
孙大成一步跨进了堂屋。
他跟在王玉霞身后，刚才黄仁贵那句刻薄的讥讽，他听得一清二楚。
一股无名火，直冲他的脑门。
他看着王玉霞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她那副宁可委屈死自己，也不肯辩解一句的倔强样子，心里又气又疼。
黄仁贵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孙大成，又看了看旁边摇摇欲坠的王玉霞，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一个比一个说话冲。
这哪像是商量事的样子？
倒像是……倒像是两口子在呕气！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黄仁贵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心里立马就有了计较。
他脸上的讥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和颜悦色、甚至带着几分卑躬屈膝的笑脸。
他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
“哎哟，大成啊，你看你，怎么也来了？快坐，快坐！”
“你们这是……这是为了什么事啊？有话好好说嘛！”
孙大成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王玉霞那副宁折不弯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慢慢地被一种无力感所取代。
他忽然觉得，也许现在，真的是个好机会。
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如，就顺着她的话，把这该死的冥婚给取消了！
取消了，她就不再是他名义上的丈母娘。
取消了，他们之间那道该死的辈分枷锁，就彻底没了。
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毫无顾忌地，去追求她！
想到这里，孙大成的心，反而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着黄仁贵，沉声说道：“黄老爷，玉霞说得对。”
“我看，还是取消冥婚吧！”
这句话，孙大成说得斩钉截铁。
可听在王玉霞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道催命符。
他同意了。
他那么迫不及待地，就同意了。
果然，他是为了桃花。
为了能和桃花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他急着要跳出这个牢笼。
王玉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从今往后，她和孙大成，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个会在深夜里等她下课的男人，不会再来了。
那个会在她冷的时候，给她披上披风的男人，不会再有了。
那个会在她摔倒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也不会再有了。
他不会再来西院陪自己吃饭了。
虽然是她亲口拒绝了他，让他不要再来。
可是，在她心里最深处，她还是偷偷地盼望着他能来。哪怕只是坐着，不说话，只要看到他，她那颗孤寂的心，就仿佛有了寄托。
这是一种多么矛盾，又多么可悲的心理。
现在，连这点可悲的寄托，也要被彻底抽走了。
她的世界，将再一次，变回到那片死寂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那好吧！”
黄仁贵见孙大成也表了态，立刻一拍大腿，生怕他们反悔似的。
“既然你们都想通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布最终判决的语气说道。
“大成，你回头写一份休书。明天一早，你拿着休书，到婉儿的坟头烧掉。”
“然后，我再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正式公布，你和婉儿的婚事，就此作罢！”
“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黄仁贵的话音，刚刚落下。
王玉霞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她再也支撑不住了。
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软软地向后倒去。
“玉霞！”
孙大成惊呼一声，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王玉霞倒地之前，稳稳地将她接在了怀里。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身体却冰冷得吓人。
他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沾着泪痕的脸，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什么取消冥婚，什么光明正大地追求，在这一刻，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她不能有事。
他打横抱起王玉霞，甚至没再看黄仁贵一眼，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此事再议，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说完，他抱着王玉霞，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正堂。
屋子里，只剩下黄仁贵和黄四郎父子俩，面面相觑。
直到确定孙大成的脚步声已经远去，黄仁贵脸上那副谄媚的笑容，才渐渐地，一点点地，变得阴冷而扭曲。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低吼。
“他奶奶的！孙大成！”
“秀恩爱，秀到老子面前来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别忘了，这可是我黄家大院！在这里，我说了算！”
“爹！爹！小声点！”
旁边的黄四郎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扑上去捂他爹的嘴。
“孙教官的听力好得很！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黄仁贵被儿子这么一提醒，吓得一个激灵，瞬间又换了一副脸色。
他惊恐地朝着门口望了望，确定外面没什么动静，才拍着胸口，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后怕。
他是真的怕了。
怕那个男人，真的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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