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熄了。
老夫子站在侧幕，听见控制台方向传来一声轻响。那是秦先生切换备用通道的确认音。三秒后，全馆导览提示音整齐响起：“欢迎来到时光长廊，请随脚步，走进我们的百年。”
他松了口气，抬脚往前走。
追光从头顶落下，舞台中央被照得通亮。观众席上原本还零星亮着的手机屏，一盏接一盏暗了下去。有人开始鼓掌，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掌声像水波一样蔓延开来。
老夫子走到话筒前，没拿稿子，也没看提词器。他抬头扫了一眼前排，公司高层都坐着，行业同仁也在，有些人正低头调整眼镜，有人已经掏出手机录像。
“1924年，”他开口，“我们第一位工程师用煤油灯画出第一张电路图。图纸背面写着——今晚加餐，红烧肉管够。”
台下先是安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笑声。前排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老总笑得直拍大腿，旁边人赶紧递纸巾。
“1987年，海外竞标失败那晚，整层楼加班到凌晨。没人提离职，只有一锅泡面被传了七次。”
笑声小了些，但有人吸了鼻子。角落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员工悄悄抹了把眼角。
“去年暴雨淹了地下机房，大番薯跳进齐腰深的水里抢修服务器。上岸第一句话是——‘我的鸡腿饭还在工位上，谁帮我热一下？’”
全场轰然大笑，连最靠后的观众都站了起来。行业同仁那边有人直接拍桌，另一个笑着摇头，把手机举得更高。
老夫子说完，没有停顿太久。他微微弯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看向后台入口。
音乐变了。
前奏刚起，就有熟悉的人认了出来——是《公司之歌》，但节奏快了一倍，像是有人在后面猛踩油门。
舞台左侧的升降台突然“砰”地弹开，大番薯从底下飞出来，整个人往上一蹿，差点撞到顶灯。他稳住身形，站定，穿着一套仿五十年代的蓝布工装，三根头发扎成小辫，怀里抱着一台纸糊的“老式计算机”。
他一本正经地坐下，假装敲键盘。
投影屏幕亮起，满屏都是乱码，噼里啪啦滚动不停。他急得直擦汗，袖子甩出去一大片水珠，正好打在感应区上。
画面一闪，乱码消失，变成公司LoGo，还带了个金色边框。
台下又是一阵笑。
他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时间，脸色瞬间发白。指针自己在转，越转越快，“啪”地一声，表盖崩开，一张小纸条飞出来，飘到半空才落地。
他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念道：“您已迟到87次，奖励：全场笑声x∞。”
他愣住，抬头看观众，摊手耸肩。
背景音乐炸响，鼓点密集得像心跳报警。他原地转圈，越转越快，三根头发飞起来，在空中划出弧线，最后定格——三根头发刚好拼成公司百年树状图的轮廓，连分支角度都对得上宣传册。
全场静了半秒。
接着爆笑持续了整整四十七秒。后排有人笑得扶墙，前排一个行业泰斗一边拍椅子一边擦眼睛，嘴里念叨：“这届年轻人……真敢搞。”
老夫子站在边上，嘴角一直没放下。他看见董事长从座位上站起来，带头鼓掌，旁边的高管也跟着起身。行业同仁那边有人已经开始录短视频，标题都想好了：“年度最佳企业文化宣传片候选。”
大番薯在台上鞠躬，额头全是汗。他刚要下台，一群实习生冲上舞台，举着手机要合影。工作人员拦都拦不住，只好让他多站一会儿。
他摆了个姿势，三根头发还翘着，手里攥着观众塞来的糖果纸，上面印着“祝你天天准时”。
老夫子退到侧幕，喝了口水。水是温的，喝完顺手把杯子放在架子上。
董事长走过来，拍他肩膀：“刚才那段，是你写的？”
“不是我写的，是我们一块活过的。”老夫子说。
董事长点点头，没再问。他望向舞台，轻声说：“很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老夫子没接话。他知道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满，今天这一场，大家记住的不会是哪句话，而是那个抱着纸箱子蹦出来的人，和他头上那三根会拼图的头发。
主舞台的灯光重新亮起，主持人走上台，宣布下一个环节：互动体验区正式开放。
观众陆续起身，朝着展厅方向移动。AR眼镜的柜子被打开了，技术员站在旁边指导佩戴。职业画像系统的扫码入口排起了队，第一个扫码的是个实习生，三十秒后，屏幕上跳出结果——【未来身份：首席迟到官，专精领域：极限打卡】。
他愣住，随即大笑，把手机给旁边人看。
老夫子站在通道口，看着人流缓缓进入。展区一侧是百年历史墙，另一侧是触控屏和投影区。有个小孩踮脚去碰屏幕上的数据流，指尖划过，画面立刻生成一段动态影像——是他爸二十年前在机房值班的照片。
孩子指着喊：“那是我爸！”
周围大人围过来，纷纷扫码，想看看系统能翻出什么旧账。
老夫子转身往回走，经过礼品发放点时，看见大番薯正抱着一堆纪念徽章发给小朋友。他头上那三根小辫还没拆，被一个小女孩扯了一下，他哎哟一声，回头看见是孩子，又笑了。
“这个给你。”他塞给孩子一枚徽章，上面刻着一句话：“迟到八十七次，依然被需要。”
孩子拿在手里翻来翻去，问：“这是奖状吗？”
“比奖状厉害。”大番薯说，“这是认证。”
老夫子继续往前走，路过主控台时，看见秦先生坐在里面，盯着几块屏幕。他没进去打扰，只是隔着玻璃敲了两下。秦先生抬头，点头示意一切正常。
他走向舞台后方的休息区，刚坐下，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陈小姐发来的消息。
他看了一眼，没点开。
远处传来笑声，一波接一波。有人在AR体验区做出夸张动作，投影立刻生成他在火星修服务器的虚拟影像；有人在职业画像前站太久，系统自动弹出提示：“检测到过度期待，建议先去吃饭。”
老夫子把手机放回口袋，起身走了几步，站在能看见全场的位置。
舞台空了，但灯还亮着。
大番薯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站他旁边，喘着气说：“我刚去后台换了衣服，但头发还是翘着。”
“那就让它翘着。”老夫子说。
“他们要我待会再去签个名。”大番薯挠头，“就签在纪念册上，写点鼓励的话。”
“写什么？”
“我想写——‘别怕迟到，只要别停下。’”
老夫子看了他一眼，笑了：“行，就这么写。”
大番薯咧嘴，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有个人问我，说我那个节目是不是早就设计好的。”
“你怎么说？”
“我说，本来只想练个舞，结果越练越歪，最后歪成了正道。”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肩上。
远处主持人正在介绍技术展区，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接下来是‘未来职业画像’的首次公开展示，系统基于真实数据模型，为每位参与者生成专属预测结果。”
大番薯听完，忽然扭头问：“你说，我要是现在去扫码，会不会显示‘已红’？”
老夫子看着他，三根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脸上还沾着一点彩排时蹭到的颜料。
他说：“你现在已经红了。”
大番薯咧嘴，刚要说话。
台下的欢呼声突然变大。
两人同时转头。
展厅中央的大屏突然闪了一下，画面切换，显示出一行字：【实时参与人数突破一千，系统自动生成彩蛋内容——致敬每一位不完美却坚持到场的人】。
接着，屏幕开始滚动播放一段视频合集。
全是员工日常片段——有人趴在桌上睡着，手里还抓着鼠标；有人在茶水间对着微波炉叹气；有人一边打电话一边系错衬衫扣子；最后一个镜头，是大番薯穿着拖鞋狂奔进办公室，门卡刷了三次才成功。
视频结束，全场鼓掌。
大番薯站在原地，嘴巴张着，一句话没说出来。
老夫子轻轻推了他一下。
“走吧。”他说，“该你签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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