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汉初平三年,九月二十日(阴历),秋深,寒露重。
河东郡最北端的边陲小镇,枯黄的草木上凝结着清晨的白霜,如同一层薄盐。一支风尘仆仆、衣着混杂的队伍,悄无声息地驻扎在一片背风的谷地中。人马虽众,却无喧哗,只有战马偶尔打着响鼻,和金属甲叶轻微碰撞的铿锵之声,透露出这并非寻常流民。
高顺立于一处矮坡上,玄色旧袍染满征尘,冷峻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视着眼前这群沉默的将士。
一千陷阵营精锐,一个不少。
自长安皇庄星夜分散潜行,历时二十多日,穿越司隶重地,终在此处——河东郡与西河郡的交界之地,全员如期抵达。这一路,尚在朝廷兵马可控范围之内,虽有关卡盘查,但凭借精心准备的身份文书(流民、商队护卫、溃散边军)和分散而行的小股模式,有惊无险。甚至还在几处预设的补给点,得到了当地驻军(已接到密令)暗中的粮草补充。
但所有人都知道,轻松的路,到此为止。
高顺目光沉静,看着坡下这些与他一同从并州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兄弟。他们卸去了标志性的重甲,穿着破旧的袄衣,脸上涂着尘灰,像是一群真正的溃兵流民。然而,那挺直的脊梁,那沉默中蕴含的煞气,那下意识保持的严谨站姿,无不昭示着他们是天下无双的陷阵锐士。
“弟兄们。”高顺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到了。”
台下无人应声,只有一道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坚定,无畏。
“前面,就是西河郡。再往北,是雁门,是代郡。”高顺的手指向北方,那是苍茫群山的方向,“从这里开始,朝廷的律法,陛下的威仪,能庇护我们的,就没有了。有的是占山为王的黑山贼,有摇摆不定的地方豪强,有出没不定的胡骑、盘踞各地的匪患。”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
“陛下予我等的使命,未曾或忘。刘幽州在蓟城,危在旦夕。幽州若失,北疆门户洞开,袁绍势力必将暴涨,于朝廷,于陛下,于我等身后刚刚盼来一点安稳日子的家人,皆是灭顶之灾。”
“吾等深受皇恩,陛下以国士待我,陷阵营,唯有以国士报之!”高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决绝,“此去幽州,九死一生。但纵是刀山火海,吾等亦要趟过去!”
“接下来,化整为零,五十队不变。路线,依计而行:西河郡——雁门郡——代郡!最终集结地,代郡沮阳城外三十里,黑风岭!时限,三十天!”高顺的声音斩钉截铁,“三十五天为最后期限!逾期未至,或确认途中遭遇不测者,余者不再等待,直赴最终目的地——广阳郡蓟城,想尽一切办法,潜入州牧府,向刘幽州表明身份,呈上密诏。”
场下依旧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化作白气,氤氲在寒冷的空气中。
高顺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冷硬现实:“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潜行到位,不是沿途剿匪!遇小股贼寇,能避则避,能花钱买路,便花钱!银钱干粮,已足量分发各队。”
他话锋一转,眼中寒光凛冽:“若遇大队强敌,无法规避……则以雷霆手段,速战速决!不求全歼,只求撕开口子,脱离接触!陷阵营的锋锐,不是用来和山贼纠缠的!”
然而,说到此处,高顺的声音却出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沉重:“但若……若遇绝境,力战不敌,陷入重围……我命令你们!”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可以投降!”
台下终于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许多士兵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陷阵列阵,有死无降!这是刻入他们骨血的信条!
高顺抬手,声音沉痛却坚定:“这不是怯懦!这是策略!张燕的黑山军盘踞太行多年,营寨错综复杂,官军屡剿不尽。若能被其俘获,混入其中,亦是接近幽州、打探情报的途径!陛下雄才大略,必有一日平定并州!届时,尔等便是埋在山中的利刃,是朝廷的内应!活下来,把命留着,把眼睛睁大,把耳朵竖起来,比无谓的战死,更有价值!”
“活下来!”高顺几乎是用尽全力低吼出这三个字,“等待陛下王师北上的那一天!这是军令!”
许多士卒的眼圈红了,牙齿死死咬住嘴唇。对于这些骄傲的战士来说,“投降”二字远比死亡更难以接受。但他们看着高顺那同样痛苦却无比决绝的眼神,明白这不是妥协,而是另一种更为残酷的战斗。
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嘶声道:“将军!懂了!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给他们当‘炮灰’!等陛下的兵马到了,就从里面杀出来,接应弟兄们!”
“对!将军!俺们不怕死,但更想看着陛下平定天下的那天!”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卒哽咽着接口。
“打不过就加入!等里应外合!”
“将军放心!陷阵营,没有孬种!活要活得起,死要死得值!”
一道道压抑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简单粗暴的承诺和理解。他们接受了这最艰难、最屈辱、却也最可能保留希望的命令。
高顺看着这群部下,鼻腔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他猛地转过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当他再转回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冷硬。
“检查装备,分发最后一批干粮和银钱。一炷香后,各队按预定顺序,出发!”
命令下达,陷阵营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没有人交谈,只有沉默的检查和准备。压抑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悲壮的序曲。
高顺走下矮坡,几名最得力的副将围拢过来。
“将军……”一人刚开口,便被高顺抬手制止。
“不必多说。”高顺目光扫过几位生死兄弟,“各自保重。黑风岭见。若不见……蓟城再会。”
寥寥数语,重逾千斤。
几位铁打的汉子,重重点头,互相抱拳,用力捶打对方的胸膛,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他们毅然转身,奔向自己的队伍。
一炷香后,朝阳初升,却驱不散北地的寒意。
一支支小队,如同汇入大河的溪流,依次悄然离开谷地,向着北方苍茫的群山,义无反顾地行去。他们的背影在秋日的荒原上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决绝。
高顺站在原地,目送着最后一支小队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他缓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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