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看着段民离开，却并不想追上去。
她的手捏着老鬼的衣角，直到老鬼在她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我还有事，”他说，“你自己好好玩。别理会那些搭话的男人，别相信别人的话，天黑之前别忘了回家。”
“回家……”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老鬼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片刻之后，他叹了一口气。
“我的家不在那里，”他温和地说，“那里是你的家。”
她忽然就慌了：他为什么这么说？那里不是他的巢穴么？他把她带回去，为什么自己却不要这个巢了？是因为他也不想要她了吗？
“这不对！”她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角不放，“你还有另外的巢穴吗？把我也带过去！”
老鬼又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揉她的头发，但又慢慢放了下去。
“这确实不对。”他说。
“你也觉得不对是吧？”她急切地说，“你是我的主人，你在什么地方，我就应该在什么地方，你不应该……”
“你是魅，我不应该把你当成她的。”
她怔怔地看着老鬼，他的话像是针一样，将她心中的那个气球戳得稀烂。
“你这张脸，和我的妻子一模一样。”他第一次抚摸她的脸，动作十分轻柔，像是在碰触一件易碎的宝物。
“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是她回来了……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说，“她已经不在了……再也回不来了。”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把你带回来了，哪怕只是多看两眼……但这是不对的。”
“我知道你们魅是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投射，你其实并不长这样，只是我希望你长着这样一张脸，所以你才会是这副长相。”
“但这是不对的。”
老鬼掏出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悲伤却是那样清晰。
“我做了件蠢事，”他说，“我带了一只魅回来，把你当成她……这不公平。”
她想说我不在乎公不公平，但还未说出口，他接下来的话就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这对她来说不公平。”老鬼说，“她很小心眼，要是知道我把一只魅当成了她，一定会气得要命。”
他一边抽烟一边兀自说道：“她会掐着我的胳膊，质问我是不是随便谁长着她的脸，我都可以把人当成她；还会骂我肤浅，只会看皮囊；老天，她以前确实问过我，要是她变成了玫瑰蟑螂我还会不会爱她，我说就不能变成别的吗？哪怕是异种也行。她说不行，就是玫瑰蟑螂。”
“我能怎么办呢？我说好吧，哪怕你变成玫瑰蟑螂我也会爱你。她高兴了，笑了一会儿又问我，那你怎么才能从那么多玫瑰蟑螂里面认出我来？我说别担心，哪怕你的外表和现在不一样了，烦人的程度也是不会变的。”
“她掐我的胳膊，说要是她死了，就变成玫瑰蟑螂夜夜爬到床上咬我的脚……我没告诉任何人，但从她死之后，我看到玫瑰蟑螂的时候，再也不会用拖鞋拍了。”
他的烟抽得很凶，声音里总是带着一点沙哑：“可看看我现在做了什么……我明知道你是只魅，却还是把你当成她，如果她知道了，会很伤心吧？说不定还会哭……”
“那我呢？”
她打断了老鬼的话，声音微微颤抖：“这对我……公平吗？”
老鬼没说话，半晌，将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我知道你们魅的习性。”他低垂着眼睛，并不看她，“你们会追随强者。城里有很多人比我更厉害，你可以去看看……或者如果你不喜欢他们的话，我想法子把你送到内城去，那里厉害的人更多……”
“可是我不想去！”她提高了声音，“我哪里都不想去！”
周围不少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她并不在乎，只是紧紧地抓住老鬼的衣服：“我哪都不去，我就要跟着你，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回那个巢穴，你不在那里空荡荡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老鬼再一次叹气，他习惯性地伸手想摸她的头，手却悬在空中没有落下。
她不管不顾地将头凑到了他的掌心里，恳求道：“带我回去……没错，我是魅，你知道的，我们必须要追随宿主才能活下去……”
“你可以挑个更厉害的。”老鬼说。
“可是不行。”她一只手按在心口，陌生的情绪正在发酵，酸胀得厉害，“我不行……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刚才在总指挥面前，我还是这副样子……”
老鬼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她懵懂地抬头，看到他又笑了。
那笑容和从前不大一样，但她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
“你并不一定要追随什么人，”他温和地说，“你可以追随自己。”
“追随……自己？”
“对，”他说，“你可以自己变强，这样你就不会再被困住。你可以留在城中，也可以去荒野上，可以选择做人，也可以去做异种……你是自由的。”
“可我不想要自由。”她低声请求，“留下我，哪怕只是为了这张脸。我可以变成她的，你想要她什么样，我都可以学，只要你能让我留在你身边……”
“别说这种话。”
老鬼第一次在她面前沉下脸来：“别顶着她的脸，说出这种话。”
她被吓住了。老鬼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低头在手环上点了几下，然后说道：“房子那边你可以一直住着，我给你转了足够的钱，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不想的话随时告诉我，我会让人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有什么事你可以联系我，我会帮你解决。”
他从她的手中抽出衣角：“你自由了。”
她被钉在原地，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捂着心口蹲了下去。
他把她捡了回来，他把她养在家中，他教她读书识字，他教她什么是爱。
然后他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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