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几乎是跑着冲上了七栋宿舍楼的天台。推开沉重的铁门时，他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喘息。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洛溪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病恹恹地躺着，而是抱着膝盖，坐在天台边缘的避雷杆阴影下，背影瘦削，透着一种浓重的、与以往阳光形象截然不同的孤寂和疲惫。夜风吹乱了他柔软的发丝，他却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听到身后的动静，洛溪有些迟钝地、慢吞吞地回过头。
当看清来人是秦漠时，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惊讶，随即迅速湮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戒备。他转回头，继续看着远方，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学长？有事吗？”
这种全然冷淡的态度，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秦漠一下。他准备好的所有质问和生硬的关心，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他走过去，在离洛溪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比以往任何一次对峙都要令人难熬。
“……你生病了？”最终，秦漠干巴巴地问出了这句话，声音因为之前的奔跑和此刻的心绪不宁而显得有些低哑。
“没有。”洛溪回答得很快，也很淡，“只是有点累，请假休息一下。劳学长费心了。”
又是一阵沉默。
秦漠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里的慌乱和焦躁越来越盛。他宁愿洛溪像以前那样，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或者被他刺伤后露出委屈难过的表情，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彻底封闭了内心，将他完全隔绝在外。
“你……”秦漠艰难地再次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最近……为什么……”
为什么躲着我？为什么退群？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却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是他一次次用冰冷和厌恶，将对方推开的。
洛溪似乎猜到了他想问什么，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疲惫：“不是一直按照学长的要求在做吗？互不干扰，安分守己，做个陌生人。我觉得……我最近做得还不错。”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秦漠的心。
“还是说，”洛溪终于再次转过头，看向秦漠，眼神里带着一种让秦漠心慌的平静绝望，“学长觉得我连呼吸都是错的，连存在于你的视线范围内，都是一种违约？”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漠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意外的急切。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混乱的心绪，声音低沉下来，“那天晚上……在天台，我……”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洛溪一个人在这里，那么难过。而他，是那个施加伤害的人。
洛溪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更轻了：“学长不用在意。是我自己……想通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只会惹人厌烦。以后不会了。”
他的“想通了”和“不会了”，像最终判决书，让秦漠的心脏狠狠一缩。
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上前一步，几乎是低吼出来：“什么叫强求不来？什么叫惹人厌烦？洛溪，你把话说清楚！”
积压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洛溪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难道不是吗？学长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从我再出现的那一刻起，你的眼神，你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我你有多厌恶我的靠近！”
“是因为过去我伤害了你，对吗？”洛溪看着他，终于将压抑已久的疑问问出了口，“是因为我当初……提出了分手，对吗？”
提到“分手”二字，秦漠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更加晦暗难辨，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是，我知道我当初做得不对，无论是什么原因，我肯定伤害了你。”洛溪的声音带着哽咽，“所以我回来了，我试着想弥补，我想靠近你，哪怕只是让你别那么恨我也好……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所有的努力，在你眼里都是笑话，都只会让你更加讨厌我。”
“我累了，秦漠。”他闭上眼，一滴眼泪终于还是从眼角滑落，“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让你更加厌恶我了。所以，我放弃了。就像你希望的那样，彻彻底底地消失，不好吗？”
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滑落的泪水，听着他话语里浓重的疲惫和绝望，秦漠所有的冰冷、愤怒、怨恨，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击得粉碎。
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些所谓的恨意和报复，在对方这幅彻底放弃、甚至开始自我否定的模样面前，变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他不是在恨他。
他或许……只是无法接受当初那样决绝的离开，无法释怀那份被抛弃的伤痛，以至于用最尖锐的冰冷来武装自己，惩罚对方，也折磨自己。
而此刻，当他真的要彻底失去时，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慌和心痛，远远超过了所有的怨恨。
“不是……”秦漠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几乎是本能地又上前一步，想要靠近那个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人，“不是那样……”
“那是因为什么？”洛溪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带着最后一丝不解和委屈，“如果不是因为恨我当初离开你，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长时间的沉默。
夜风呼啸着吹过天台。
秦漠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复杂地看向洛溪，终于艰难地开口，揭开了那段尘封的、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提及的往事。
“不是因为恨你提出分手。”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时隔多年依旧未能完全散去的痛楚，“是因为……你当初分手时，对我说的话。”
洛溪愣住了：“我……说了什么？”原主的记忆里，关于分手的具体细节是一片混乱的黑暗和恐惧。
秦漠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灯火，仿佛陷入了那段不愿回忆的过去，唇边勾起一抹极其苦涩的弧度：“你说……你从未真正喜欢过我。你说，接近我，只是因为我和别人打的一个无聊的赌约。你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很无趣，很压抑，让你喘不过气。”
“你说……你终于玩腻了这个游戏。”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洛溪的心上。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我怎么会……”原主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片段是如此真实，那份心动绝非作假！怎么会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那之后没多久，你就转学离开了。”秦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任何控诉都让人难受，“所以，洛溪，你告诉我。当你再次出现，带着那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阳光灿烂的笑容试图靠近我时，我该怎么想？”
“我该认为你是突然良心发现？还是觉得……这个游戏，又有了新的玩法？”
真相如同残酷的冰锥，刺穿了所有的迷雾。
洛溪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漠的恨意会如此深重，如此冰冷。那不是简单的分手之痛，而是被真心践踏、被信任彻底摧毁后的绝望和防御。
而原主……当初究竟是承受了怎样可怕的压力，或是出于何种极端的保护心理，才会选择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自己最喜欢的人？
巨大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几乎将洛溪淹没。他看着秦漠那双深不见底、藏着无数伤痛的眸子，心脏疼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为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眼，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无比的真诚，“秦漠，对不起……那些话，不是真的……至少，那份喜欢，不是假的……”
他急切地想要解释，却无法说出系统的存在和任务的真相。
秦漠看着他眼中汹涌的泪水、那份毫不作伪的震惊和痛苦，以及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不是真的”，冰封的心湖，终于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
他忽然想起，分手后那段时间，他似乎隐约听说过洛溪家里出了一些变故，很严重……但当时被愤怒和伤痛淹没的他，根本无暇去深究。
难道……当初那番伤人的话，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看着眼前哭得浑身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的洛溪，所有的冰冷和猜忌，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握住了洛溪冰凉的手腕。
“别哭了。”他的声音依旧有些生硬，却不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掺杂着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心疼和无措，“……我相信你。”
这一刻，横亘在两人之间多年的坚冰，终于在泪水和迟来的坦白中，开始了真正的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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