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民医院，最高规格的干部病房里，因为县领导一个石破天惊的任命，气氛凝固了足足半分钟。
林解放和陈淑莲夫妇，脑子里还回荡着“代理厂长”和“党支部书记”这几个字，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
而苏文山，这个在牛棚里被蹉跎了十几年风骨的知识分子，在经历了最初的巨大冲击后，终于从那行滚烫的老泪中找回了自己。
他握着女婿林卫东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只说出一句话：“卫东……这份恩情，岳父这辈子……”
“岳父，您这就见外了。”林卫东反手握住他，咧嘴一笑，伤口还带着一丝丝的疼，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咱们是一家人。再说了，我这是举贤不避亲，您本来就是这块料！这下好了，以后您是厂长，我是书记，咱们翁婿俩，正好去给县里的老师傅们，一点小小的技术震撼！”
他这句俏皮话，瞬间冲淡了屋里过于激动和严肃的气氛，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县领导更是满意地连连点头，心中对林卫东的欣赏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小子，不光有勇有谋，这格局和胸襟，更是远超常人！
正事谈完，林卫东便再也待不住了。
“领导，您看，任命都下来了，我这厂子里的书记，总不能一直在医院躺着吧？”他对着县领导，一脸认真地说道，
“养殖场那边等米下锅，机械厂那边更是个烂摊子等着收拾，我这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再待下去就是浪费国家资源。”
“我要出院！”
“胡闹！”白发苍苍的老院长吹胡子瞪眼，“你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感染了怎么办？必须留院观察！”
一旁的苏棉也急了，连忙附和，又开始她那套“加密通话”：“就是！你逞什么能？背上那疤丑得跟蜈蚣似的，还不多养两天？”
“非要急着出去丢人现眼！钱还没挣够啊？家里的钱都快没地方放了！”
她嘴上抱怨着，手却小心翼翼地帮丈夫掖好被角，那满眼的担忧和心疼，谁都看得出来。
县领导哈哈大笑，出来打圆场：“嫂子说得对，但英雄心系集体，咱们也不能强留。”
“我看这样，让医院开足了药，我们县里派车，专程送英雄回家！再让公社卫生院，每天派最好的护士上门换药，保证万无一失！”
有了县领导发话，这事便定了下来。
临走前，县办公室的刘主任把林卫东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个厚信封：“卫东老弟，你上次托我办的，那个……”
“清理航道的文件，我已经跟公社的王秘书打过招呼了，你回头直接去找他。”
“这里面，是我个人给你弄的几张工业券和一张自行车票，你买发电机和空压机用得着！”
林卫东心中大喜，知道这是对方在真心结交，便不再推辞，郑重道谢收下。
【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官方批文、资金、票证，所有“铁家当”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因为这场意外的火灾，全都凑齐了！
……
吉普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傍晚时分，回到了石村。
车子还没进村，村口大槐树下放哨的赵猴子，就跟见了亲爹一样，飞奔着往村里跑。
“队长回来了！英雄回来了！苏教授也回来了！”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把苏文山的新身份也一并吼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石村，都沸腾了。
正在工地上干活的村民，扔下了手里的活计；正在家里做饭的婆姨，关掉了灶膛的火；正在满地乱跑的娃子，也停下了打闹。
所有的人，都从四面八方，朝着村口涌来。
当林卫东在苏棉和家人的搀扶下，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村口的大路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足足有几百号人！整个石村，除了实在走不动道的老人，几乎全都来了。
他们就那么站着，看着他，眼神里，是混杂着敬畏、崇拜、激动和亲切的复杂情感。
现场，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
“啪！”“啪啪！”“啪啪啪啪——”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响彻了整个石村！
掌声中，德高望重的赵老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碗里，是满满的白酒。
他走到林卫东面前，将碗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地说道：“队长！你受苦了！我们石村，没啥好东西。”
“这碗酒，是咱们全村老少爷们，敬你的！”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里闪着光：“敬你，为咱们石村，挣来了天大的脸面！敬你，是我们石村，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说完，他脖子一仰，将一整碗烈酒，一饮而尽！
“好！”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林大壮、赵虎等一众勘探队的队员，也都红着眼睛，走了上来，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重重地，对着林卫东，鞠了一躬：“队长！欢迎回家！”
林卫东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淳朴而真诚的脸，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地，赢得了这个村子，所有人的心。
他不再只是一个能带着他们挣钱的队长，他成了他们的信仰，他们的骄傲，他们的图腾。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另一个同样装满了酒的大碗。
他看了一眼身边，正满脸骄傲，含着泪花看着他的苏棉，然后，他对着在场的所有村民，高高举起了碗。
“乡亲们！我林卫东，回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就是石村的孩子。”
“今天，我把这句话放在这里。只要有我林卫东在一天，就会带着大家伙儿，把咱们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
“谁要是想砸咱们的锅，断咱们的路，我林卫东，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他也将那碗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烧得他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
“好！”“队长说得好！”“跟着队长有肉吃！”
村民们的热情，被彻底点燃！欢呼声、口号声，响彻云霄，久久不散。
……
在人群的外围，有两个身影，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刘红英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死死咬着嘴唇，看着那个被万人拥戴的男人，看着他身边那个挺着肚子，满脸幸福的女人，那本该是她啊！
那一切的荣光、敬畏、富贵，本都该是属于她的！
“看！看什么看！”她身边的张军，头发油腻，满身酒气，自从他爹被赶出村委后，他就彻底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他嫉妒得发狂，压低声音，怨毒地嘶吼：“不就是个英雄吗！有什么了不起！等他哪天摔下来，看我怎么弄死他！”
刘红英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除了会放狠话，还有什么？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为了这么一个废物，放弃了一座金山。
她猛地推开张军，跌跌撞撞地跑了，她一天也不想再看到这个男人，更不想再看到那个让她悔断肝肠的场面。
张军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帝王般的林卫东，他知道，他跟林卫东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他爹张大柱还在位时，那种一村之长和普通村民的差距了。
那是一道他这辈子，都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无力地瘫软在地，发出了野兽般的、绝望的呜咽。
而村口，林卫东在村民们的簇拥下，正准备回家，却又被叫住了。
是公社的王秘书，他从吉普车上又搬下来一个箱子，笑着说道：“卫东同志，先别急着走，县领导说了，好事成双！”
“知道你和苏教授要去县机械厂上任，特地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他打开箱子，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露出了一台崭新的、油光锃亮的……柴油发电机！
王秘书拍了拍发电机，大声宣布：“领导说了，英雄和专家去赴任，不能没有排场！这台发电机，就当是给你们的‘坐骑’了！”
“以后，石村也是全县第一个通上电的模范村！”
通电？！
林卫东看着那台发电机，也是心头一热，他知道，这是县领导对他翁婿二人，对整个石村，最沉甸甸的期许！
他转过头，看着岳父苏文山，这个刚刚从牛棚走出来的老人，此刻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岳父，”林卫东笑了，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苏文山的耳朵里。
“发电机已经来了，咱们的‘铁家当’，是不是也该亮出来，让全村人开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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