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辉堂的画像风波过后，储秀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秀女们三三两两回到住处，低声议论着今日的种种。
沈清漪独自走在青石小径上，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纤长。方才画像时的惊险仍萦绕心头，那墨汁泼来的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前路尽毁。幸而急中生智，将污渍化为墨梅，反倒因祸得福。
“沈秀女请留步。”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清漪回头，见是那位林将军之女，林婉茹林秀女。
日光斜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和略带英气的眉毛。
“林秀女有事？”沈清漪停下脚步，微微颔首。
林婉茹快步走到她身边，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方才在凝辉堂，你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那墨梅添得妙极，我瞧钱画师都看呆了。”
“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让林秀女见笑了。”沈清漪谦逊地低头，目光却敏锐地注意到林婉茹衣袖口沾了些许颜料，想来是平日习画所染。
二人并肩沿着花径慢慢行走，晚风送来阵阵茉莉清香。
“什么无奈之举，分明是机智过人。”林婉茹声音爽利，“那赵静瑶分明是故意为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可惜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你在皇上面前又露了一次脸。”
沈清漪眸光微动：“林秀女何出此言？皇上并未亲临凝辉堂。”
林婉茹轻笑一声，凑近了些：“你当那钱画师为何后来那般紧张？我听说皇上虽未亲至，却派了贴身内监在屏风后悄悄看着呢。你这番急智，怕是早已传到皇上耳中了。”
沈清漪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原来如此。”她停顿片刻，转向林婉茹，“说起来，还未感谢林秀女先前在凝辉堂的提醒。”
林婉茹摆摆手：“不值一提。我不过是看不惯有些人仗着家世欺人罢了。”她随手折下一段柳枝，在手中随意把玩着，“我父亲只是三品武官，远在西北，不比那些侯门千金。但咱们既然同入宫闱，便该互相照应着些。”
沈清漪细细打量着身旁的女子。林婉茹举止大方，眉目间自带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洒脱之气，言谈间毫无矫饰做作。
“林秀女豁达，清漪佩服。”沈清漪真诚地说道。
“什么秀女不秀女的，叫我婉茹便好。”她笑着摆手，“我听说你叫清漪？真是人如其名，清若涟漪。”
沈清漪终于露出真心的笑意：“婉茹过奖了。”
二人已行至储秀宫东侧的小花园中，见一处石凳空着，便并肩坐下。远处几个秀女往这边看了看，交头接耳一番又走开了。
“瞧见没？”林婉茹压低声音，“经此一事，你已是众矢之的了。日后更要小心才是。”
沈清漪轻轻点头：“多谢提醒。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赵秀女对我有如此敌意？”
林婉茹轻笑一声：“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才貌出众，已是人尽皆知。更何况...”
她忽然收住话头，四下看了看才继续道，“更何况听说皇上对你青眼有加，早已有人暗中眼红了。”
沈清漪垂下眼帘：“宫闱之中，果然步步惊心。”
“可不是么。”林婉茹叹了口气，“我原本不想入选，奈何父亲觉得西北不比京城，我这个女儿与其在西北吹风，不如来京城享富贵。如今看来，这储秀宫比战场上还要凶险几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沈清漪闻言不禁莞尔：“婉茹将宫闱比作战场，倒是新鲜。”
“本就是实话。”林婉茹也笑起来，“不过你今日应对得极好，那墨梅添得恰到好处，既保全了画像，又显出了风骨。我若是男子，也要为你倾心了。”
沈清漪被她说得面上微红：“不过是侥幸罢了。”
“非也非也。”林婉茹正色道，“急智也是才智的一种。这深宫之中，美貌才情固然重要，但能临危不乱、化险为夷，才是立身之本。”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宫灯初上，有宫女前来点燃廊下的灯笼。昏黄的光晕映在二人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
“说起来，你的字写得真好。”林婉茹忽然道，“那日凝辉堂献艺，我站在后排，看不真切，但见皇上频频点头，便知非同一般。”
沈清漪微微一愣：“你注意到皇上点头？”
“自然，我眼神好着呢。”林婉茹得意地挑眉，“不光这个，我还看见皇上特意让内监去问了你的名字。那日后，你就已是众人眼中的劲敌了。”
沈清漪默然。她原以为自己低调谨慎，却不料早已落入众人眼中。
林婉茹似乎看出她的忧虑，拍拍她的手道：“莫担心，我虽粗枝大叶，但也分得清是非善恶。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日后有什么风声，我一定先知会你。”
“婉茹为何待我如此好意？”沈清漪轻声问道，宫中人心难测，她不得不谨慎。
林婉茹沉默片刻，声音低了下来：“我见过靖安侯世子顾景渊。”
沈清漪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手指微微一颤。
“去年在上元灯会上，他当众羞辱一个卖灯的小姑娘，只因为那姑娘不小心将烛泪滴在了他的锦袍上。”林婉茹语气中带着厌恶，“那般仗势欺人之徒，不配为君子。得知他曾经...曾经那样对待过你，我心中很是愤慨。”
沈清漪垂下眼帘，长睫掩去了眸中情绪。那段往事如同结痂的伤疤，不经意间被触碰，仍会隐隐作痛。
“都过去了。”她轻声道，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林婉茹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敬佩之色：“清漪，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
这时，钟声从远处传来，是到晚膳的时辰了。园中渐渐有了人声，秀女们陆续向膳堂走去。
“我们该回去了。”沈清漪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
林婉茹也站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三日后有宫中的嬷嬷来教习礼仪，听说会有考校。你我要做好准备，怕是又有人要借机生事了。”
沈清漪点头：“多谢提醒。”
二人并肩向膳堂走去，林婉茹一路上低声说着她打听来的各路秀女的背景和性情，哪家与哪家是世交，哪几位又早有嫌隙。沈清漪静静听着，心中感激这份突如其来的友谊。
就在即将踏入膳堂时，林婉茹忽然拉住沈清漪的衣袖，朝一个方向微微示意。
沈清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泼了她一身墨水的赵秀女赵静瑶正与另外两个秀女站在廊柱旁说话，目光不时向这边瞥来，带着明显的敌意。
“小心她，”林婉茹低语，“她与李贵妃有些远亲关系，在宫中并非全无倚仗。”
沈清漪轻轻点头，将这份提醒记在心里。
膳堂内已经坐了不少秀女，见二人一同进来，纷纷投来目光。沈清漪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揣测与打量，但她只是挺直脊背，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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