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是一种植物,众所周知。
头痛欲裂。
唐辞忧艰难地掀开眼皮子,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昏黄光。
不是她那间塞满旧家具、弥漫着陈旧霉味的出租屋天花板。
粗粝的石块垒成墙壁,缝隙里挂着可疑的深色污迹。
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混合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霉变的稻草腐朽味,某种肉体溃烂的甜腥,以及排泄物浓烈酸腐味儿,还有一种冰冷刺鼻、仿佛来自锈蚀铁器的金属腥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她下意识想抬手揉揉刺痛的太阳穴,手腕上猛地一阵冰凉僵硬的拖拽感。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唐辞忧僵硬地低下头。
手腕上套着沉重的铁铸镣铐,边缘磨得粗糙,深深勒进皮肉里,黑黢黢的,沾满了污垢和暗红色的、不知是铁锈还是干涸血迹的东西。
冰冷沉重的触感顺着皮肤一路蔓延到心底,激起一片带着冰碴的寒意。
她动了动脚踝,同样的束缚感传来,脚镣连接着一截粗壮的铁链,另一端深深钉死在潮湿的石地板上。
强制捆绑?绑架囚禁?
荒谬至极的念头,在她混沌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记忆秒读汹涌回潮。
凌晨三点,膀胱告急,挣扎着从那张吱呀作响的破床上爬起来冲向厕所,起身太猛,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天旋地转间重重栽倒在冰冷潮湿的卫生间地板砖上
再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所以,
她,
唐辞忧,一个天天被闺蜜调侃“多囊卵巢堵住了人生路”的失业社畜,一个坚信“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资深摆烂王,一个段子信手拈来、人生格言是“只要躺得够平,镰刀就割不到我”的梗王,就因为起床上厕所用力过猛,把自己给送走了?
还送到了这么个鬼地方,成了个脖子上随时可能挨一刀的待宰猪仔?
荒谬感和强烈的不真实感充满心脏。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只能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
“醒了?”
粗嘎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唐辞忧费力地扭过头。
隔着粗木栅栏,隔壁牢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影,破布烂衫,头发油腻得打绺。
那人影动了动,声音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麻木:“醒了也好,省得做个糊涂鬼。
听见外面的梆子响了没有?
卯时三刻,快了,快了。”
卯时三刻,斩首?
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唐辞忧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混杂着恐惧和荒谬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她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能痛苦地痉挛着。
恐惧缠绕着她的脊椎向上攀爬。
她下意识的蜷缩身体,把自己藏进最黑暗的角落,手指抠到了身下铺着,散发着浓烈霉味的潮湿稻草。
认命吧。
大脑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带着疲惫和解脱。
还能怎么样呢?
穿越这种离谱事都砸头上了,不是荣华富贵,还倒霉成了死囚,反抗?挣扎?
想想就累得要死。
与其在恐惧中煎熬,不如就这么躺着吧。
早点砍头,早点解脱,根据多年看小说经验,说不定还能穿回去,虽然出租屋的旧霉味也不好闻,但那才是她的地盘。
她放弃了挣扎,彻底瘫软在冰冷污秽的稻草堆上,任由那股绝望的麻木感淹没四肢百骸。
摆烂,是她对抗这个操蛋世界最熟练的姿势。
眼皮沉沉地耷拉下来,呼吸也变得微弱。
感官似乎都迟钝了,只剩下头痛还在顽固地敲打。
她意识彻底沉沦进那片虚无的宁静时,鼻子深处却突兀地动了一下。
突兀强烈的气味,蛮横地冲破了牢房里弥漫的污浊恶臭,狠刺入她的嗅觉神经。
那不是单纯的臭味,而是一种活物被逼迫到绝境、濒临崩溃时散发出的气息。
滚烫、焦灼、带着灼伤灵魂的毁灭冲动。
还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陈旧血腥气,一次次撕裂伤口、一次次愈合又再次崩裂才能沉淀下来的、深入到骨头缝里的铁锈腥甜。
这气味霸道而绝望,黑暗中无声咆哮的野兽,带着要将周围一切都拖入疯狂深渊的引力。
唐辞忧猛地睁开了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这气味中蕴含的庞大、混乱、狂暴的生命力所冲击。
前所未有的悸动在灵魂深处苏醒。
这感觉太诡异了。
她像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撑起瘫软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湿滑的石地上爬着。
沉重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叮铃哗啦…哗啦…”声,在死寂的牢狱甬道里回荡,格外清晰。
焦灼狂暴的气味是最精准的导航仪。
越来越浓烈,凝聚成了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她的鼻腔粘膜,她呼吸都变得滚烫而急促。
视线扫过两旁阴暗的牢房,里面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连之前跟她搭话的囚犯也缩回了角落,一滩凝固的阴影。
甬道幽深,尽头处更加浓稠的黑暗。
气味源头就在那里。
唐辞忧爬到了甬道尽头。
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刹那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一个巨大到令唐辞忧开大眼特效的囚笼。
粗壮得如同树干般的漆黑金属栅栏深深嵌入四周的石壁,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带着奇异暗红色纹样的斑驳锈迹。
栅栏间隙窄得连手指都难以伸进。囚笼中央,立着一根冰冷的玄铁圆柱。
一道身影被死死地禁锢其上。
一个男人。
或者说,一个曾经是人的存在。
他上身赤裸,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玉石般的冷白,布满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痕。
有些伤口已经结痂,呈现出暗沉的褐色,有些则依旧新鲜,边缘红肿,缓慢地洇出粘稠的血珠。
他的肩胛位置,两根足有婴儿手臂粗的赤红色金属弯钩,尖端闪烁着不祥的寒芒,残忍地贯穿了他的琵琶骨。
鲜血顺着弯钩的弧度,沿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蜿蜒流淌,滴落在身下积聚的、暗红近乎发黑的血洼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男人低垂着头,凌乱如墨的长发遮住了大半面容,线条紧绷的下颌暴露在光线里。
唐辞忧动了动鼻子,那狂暴到极点,熔岩般沸腾的气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唐辞忧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男人身后吸引。
在那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起伏。
尾巴?
九条巨大的、毛茸茸的尾巴。
它们本该是蓬松华美的存在,此刻却凌乱地拖曳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沾满了污垢和暗红的血渍。
尾巴的根部深深地嵌入男人脊尾的肌肤,从他身体里自然生长出来的肢体。
其中几条尾巴无力地瘫软着,如失去生命,另外几条则在痛苦地、极其缓慢地抽搐搅动,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那两根贯穿肩胛的恐怖弯钩,带出更多黏腻的血珠。
这些尾巴在动,它们的主人?
唐辞忧的呼吸猛地一窒,冰冷预感顺着脊椎窜上头皮。
死寂得令人发疯的瞬间,毫无感情的冰冷机械合成的提示音,凭空在她混乱的大脑深处响起:
【目标锁定:九尾狐血脉(暴走临界状态)。】
【狂暴值:97%。】
【崩坏倒计时:01:59:23】
猩红的数字在她意识中跳动,如催命的符咒。
九尾狐?!
狂暴值97%?!
即将崩坏?!
唐辞忧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宕机。
什么玩意儿?地狱模拟器还是无限流新手村?这破地方不但有妖怪,还带血条显示的?
还是个马上就要炸的核弹级妖怪?老天奶,她只是想在临死前找个安静角落躺平等死而已啊!这什么破开局?玩她呢?!
巨大的惊恐和无边的吐槽欲望在她胸腔里剧烈碰撞,她要尖叫出声。
声音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囚笼里那个被钉在铁柱上、低垂着头颅的男人,动了。
他那低垂的头,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动作牵扯着贯穿琵琶骨的血色弯钩,带出令人牙酸的细微血肉摩擦声。
更多的鲜血顺着弯钩的弧度流下,汇聚在那片暗红的血洼里。
长发向两侧滑落,露出一张脸。
一张超越了人类审美极限的脸。
极致的虚弱惨白,像是浸泡在寒冰中的玉石,没有一丝血色。在这片惨白之上,却镶嵌着一双此刻正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并非人类的眼眸。
狭长而锐利,眼尾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绯红。
瞳仁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色。
眼睛深处,正翻滚着一种令人灵魂为之震颤纯粹的毁灭欲望!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仇恨,而是某种原始的东西。
宇宙诞生之初的一片混沌虚无,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拖入永恒的寂灭。
那深渊般的目光,穿透了冰冷的栅栏,穿透了牢狱的黑暗,精准牢牢地锁定了栅栏外那个戴着沉重镣铐,狼狈不堪的女人。
唐辞忧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全部炸起。
生命本能的,最深层的恐惧瞬间贯穿四肢百骸!大脑尖叫着同一句话:逃!快逃!
可她的身体本就无力,现在更是被无形的,亿万斤重的枷锁死死钉在了原地。
骨骼僵硬如铁,肌肉完全丧失了控制权。别说转身逃跑,就连弯曲一下手指这种最细微的动作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是个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塑,直挺挺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双妖异的、翻滚着毁灭的狐狸眼,与她茫然惊恐的视线在污浊腥臭的空气中碰撞。
男人身后那九条巨大的尾巴,在无声地、更加剧烈地搅动着身下粘稠的血洼。
唐辞忧的视野诡异地扭曲变幻!
眼前不再仅仅是那个被钉在铁柱上的凄惨身影。无数道模糊而妖异的白色狐影,凭空出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它们形态各异,或慵懒盘踞、或凶戾低伏、或媚态横生、或悲鸣嘶嚎。
无数双狭长的、闪烁着不同幽光的狐狸眼,如同旋转的星辰,从四面八方虚空中盯住了她。
低沉沙哑,带着慵懒磁性浸透了骨髓深处无边寒意的声音,情人耳语般,直接回荡在唐辞忧的灵魂深处:
“嗬……原来是你……小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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