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长安夜雨
长安的夜被雨幕撕裂,豆大的雨珠斜劈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溅起层层水雾。鸿胪寺门前的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橘色光晕透过湿透的绢布,将守门石狮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倒像是垂首待戮的罪囚。王玄策裹紧蓑衣蹲在屋檐下,雨水顺着斗拱滴落,在他脚边汇成蜿蜒的溪流。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他捏着那片泛黄的贝叶,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这是玄奘法师西行前塞给他的《心经》残页,此刻墨迹在雨水中晕染,梵文与汉文交织成混沌的纹路,恍惚间竟像极了恒河泛滥时,浊浪吞没沙岸的模样。十二年前,年轻的玄奘正是攥着这样的贝叶,独身穿越玉门关,如今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早已在长安的酒肆茶楼里传得神乎其神。
“王大人,您真要接这趟差事?”小吏缩着脖子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油纸伞被风吹得翻卷,雨水顺着他的官服下摆不住地淌。手中的文书早已洇湿边角,墨迹晕开成模糊的黑团,“天竺这季节正闹尸毗瘟,去年使团回来,半船人烂得只剩骨头...听说连戒日王的象兵都倒毙在恒河边,尸山枕藉,河水都臭了十里!”
王玄策轻笑一声,喉间溢出的热气在冷雨中化作白雾。他直起腰时,腰间的鎏金算袋突然叮当作响,三十七枚铜钱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这些铜钱是三日前在大慈恩寺所得——当时玄奘法师手持龟甲占卜,龟裂纹路诡异如血,最终从经匣深处取出这串古钱。“此乃前朝西域流通的‘开元通宝’,”法师抚过铜钱背面细如蚊足的梵文,面色凝重,“佛骨西行,血光铺路,施主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就说我接了。”王玄策伸手接过文书,雨水顺着袖口灌进蓑衣,凉意瞬间浸透脊背。他想起今早路过西市,胡商们正围着最新的邸报议论纷纷——天竺戒日王突然暴毙,五印度陷入混战。而鸿胪寺案头的加急公文上,天子朱批的“速遣使节安抚”八个字,此刻仿佛还带着朱砂的余温。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的雨愈发急了。王玄策望着雨幕中影影绰绰的街景,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入长安时的模样。那时他不过是洛阳城里的寒门子弟,怀揣着一卷《九章算术》,凭着对西域地理的熟稔,在鸿胪寺谋得个从九品的小吏。谁能想到,兜兜转转半生,竟要以大唐使节的身份,踏上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土地。
“大人,这是通关文牒和信物。”小吏哆哆嗦嗦递来一个锦盒,“还有...还有两箱辟瘟丹,是太医院新制的。”王玄策打开锦盒,鎏金符节在雨中泛着冷光,刻着“大唐”二字的篆文苍劲有力。他小心翼翼地将贝叶塞进符节夹层,又摸出一枚铜钱,借着灯笼的微光辨认背面的梵文——那是一句古老的偈语,意为“业火焚身,方见真如”。
雨幕中突然传来马蹄声,一队金吾卫举着火把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在火光中如流星四散。王玄策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起白天在尚书省听到的传闻:朝中有人谏言暂缓出使,毕竟天竺内乱,贸然遣使恐生事端。但天子决意已定,说是要效仿汉时班超,以威德服远人。
“回府吧。”王玄策将文书和锦盒揣进怀里,转身踏入雨幕。蓑衣摩擦发出沙沙声响,与雨声、更鼓声混作一团。路过靖恭坊时,他鬼使神差地望向坊内——那里是玄奘法师译经的弘福寺,此刻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音。贝叶在符节夹层中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着远处的佛号。
到家时,妻子正坐在油灯下缝补衣裳。“这么大雨,怎不叫辆马车?”妇人嗔怪着接过蓑衣,却在触到丈夫冰凉的手时愣住了,“你...莫不是接了天竺的差事?”王玄策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串铜钱放在桌上。烛光摇曳中,三十七枚铜钱泛着奇异的光泽,梵文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恍如一群蛰伏的黑色甲虫。
“法师说这是凶兆。”他轻声道,“可有些路,总得有人走。”妻子沉默良久,起身从箱底翻出个锦囊,里面装着半块护身符——那是她出家的姑姑所赠,据说开过光。“带着。”妇人将锦囊塞进他袖中,“不管多远,记得回来。”
夜雨敲窗,王玄策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渐渐变得舒缓。三十七枚铜钱在枕边静静躺着,梵文偈语仿佛化作恒河的浪涛,在他耳边低语。明日辰时,他便要启程西行,带着大唐的符节,带着玄奘法师的贝叶,也带着这一串承载着凶兆的铜钱,走向那片神秘而危险的土地。而长安的雨夜,终将成为他记忆中一抹模糊的剪影,在未来无数个生死关头,悄然浮现。
第二节 凶卦暗藏
鸿胪寺正堂的梁木在夜风里发出细微呻吟,十二盏青铜油灯将墙壁上的《职贡图》照得明明灭灭。波斯的骆驼商队、大食的持矛武士、东瀛的遣唐使在光影中忽隐忽现,仿佛无数双眼睛正窥视着堂中发生的一切。王玄策盯着案几上摆放的三样物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那截焦黑指骨还残留着碳化的皮肉纤维,镶金眼的青铜罗刹面具泛着诡异的冷光,半壶混着暗红血丝的恒河水在琉璃瓶中轻轻摇晃。
三日前胡商快马送来的。鸿胪寺卿李道裕捻着胡须,目光在罗刹面具的獠牙上停留许久,那烂陀寺焚经是上个月的事,戒日王亲征羯若鞠阔国,据说是为了夺回被焚毁的贝叶经。他突然压低声音,可坊间传言,这场大火...是戒日王自己放的。
王玄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案角。作为鸿胪寺最熟悉西域事务的官员,他当然知道那烂陀寺在佛教中的分量。那是玄奘法师修行多年的圣地,收藏着无数珍贵的梵文典籍。如今竟付之一炬,背后牵扯的恐怕不只是宗教纷争。
陛下口谕。阴鸷的声音突然从堂柱阴影处传来。王玄策猛地转身,只见百骑司统领苏烈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这个直属天子的神秘机构向来行事诡秘,此刻现身鸿胪寺,更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烈抬手,两名侍卫抬着朱漆木箱上前。黄绸掀开的瞬间,王玄策瞳孔骤缩——箱中躺着一柄断剑,半截剑身布满交错的裂纹,断口处却呈现出整齐的斜切面。他认得这纹路!五年前松州之战,吐蕃大将论钦陵的佩剑就是被唐军玄甲军的陌刀这般斩断。当时飞溅的剑屑甚至划伤了他的脸颊,至今右额角还留着淡淡的疤痕。
若戒日王再提借兵打吐蕃,就把这给他。苏烈的手指抚过断剑,金护甲与剑身碰撞发出清响,陛下说了,吐蕃与我大唐和亲多年,文成公主远嫁逻些,维系着来之不易的安宁。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王玄策一眼,天竺若敢染指吐蕃...哼哼。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暴雨倾盆而下。闪电照亮墙上的《职贡图》,大食武士手中的弯刀在白光中仿佛要破空而出。王玄策望向案头文书,末尾朱批的凡损大唐利益者,皆可诛九个字在烛光下猩红如血。他想起三日前在大慈恩寺,玄奘法师占卜时龟甲裂开的诡异纹路,此刻与眼前的断剑、血河之水竟莫名契合。
可戒日王为何要借兵吐蕃?李道裕突然发问,据情报,天竺内乱不断,他自己的王位都未必稳固。
苏烈冷笑:李大人糊涂了。吐蕃占据青藏高原,扼守西域商道。若天竺控制吐蕃,大唐的丝绸之路...他没有说完,却让堂中气氛愈发凝重。王玄策的思绪飞转,想起去年吐蕃使者在长安的密谈——松赞干布虽已去世,但新赞普对大唐态度暧昧,边境屯兵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此次出使,陛下给了王大人临机专断之权。苏烈将断剑推到王玄策面前,但记住,大唐的威严不容挑衅,文成公主的和亲之功不容破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的罗刹面具,这面具上的金眼,据说是用西域秘法治炼,能在黑夜视物。戒日王将这等宝物相赠,怕是早有拉拢之意。
暴雨拍打着窗棂,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王玄策弯腰拾起断剑,冰凉的剑身贴着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段凝固的历史。他想起临行前妻子塞进行囊的护身符,想起玄奘法师说的佛骨西行,血光铺路,此刻终于明白这场出使,远不止是安抚天竺那么简单。
下官领命。王玄策将断剑收入怀中,余光瞥见琉璃瓶中的恒河水。血丝在水中缓缓游动,宛如一条条细小的赤蛇。他突然想起胡商说的圣河显灵,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这半壶血水,莫不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苏烈转身离去,百骑司众人如鬼魅般消失在雨幕中。李道裕长舒一口气:玄策啊,此去凶险万分。若能化解天竺与吐蕃的纷争,你这功劳...
李大人,王玄策打断他,目光落在墙上的《职贡图》,我只怕这不是化解纷争,而是要在刀尖上跳舞。他握紧腰间的鎏金算袋,三十七枚刻着梵文的铜钱在袋中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未知的征途奏响序曲。
夜雨渐歇,鸿胪寺的灯笼重新亮起。王玄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将罗刹面具收入行囊。指骨、面具、血水、断剑,还有文书上猩红的朱批,在他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而他,即将踏入这张网的中心,以一介使节之身,周旋于两大强国之间,守护大唐的尊严与利益。
第三节 死囚密报
长安西市的暮色中,腐臭气息混着潮湿的青苔味扑面而来。王玄策踩着黏腻的石板路,身后跟着蒋师仁与两名持戟的侍卫。死牢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烛火摇曳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
“阿史那德就在最里间。”狱卒捏着鼻子,用锈蚀的钥匙打开最后一道牢门。腐肉的腥臭味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王玄策抬手掩住口鼻,却见昏暗的角落里,一个浑身溃烂的身影正蜷缩在草堆上。胡商阿史那德的皮肤上布满可怖的紫黑色斑块,蛆虫在溃烂的伤口中蠕动,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泛着诡异的幽光。
“大人终于来了...”阿史那德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牙齿,嘴角却渗出暗红的脓血,“您可知...戒日王的象兵最近在练什么阵?”他剧烈咳嗽起来,带着蛆虫的血痰喷溅在铁栅栏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不是冲阵...是驮着火油罐子往人堆里撞啊!那些大象身上披着铁甲,嘴里咬着硫磺火把,一旦冲进敌阵...”
王玄策瞳孔骤缩。火油、硫磺、铁甲战象,这些可怕的武器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军队闻风丧胆。他想起鸿胪寺案头的密报,戒日王近期大肆征集火油与硫磺,却一直对外宣称是为了祭祀。原来竟是在训练如此凶残的战术!
“你从何处得知这些?”蒋师仁上前一步,手按刀柄。
阿史那德发出沙哑的笑声:“我阿史那家族世代在天竺经商,戒日王的军需官...是我堂弟。”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眼中闪过恐惧,“可他们发现我走漏风声了...大人,快逃!”
话音未落,一声破空锐响撕裂地牢的死寂!一支弩箭穿透栅栏,直奔王玄策咽喉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王玄策旋身拔刀,寒芒闪过,“铛”地一声将暗器劈飞。弩箭坠落在地,箭头泛着诡异的青绿色——赫然淬着孔雀胆!毒液腐蚀着地面的石板,发出“嘶嘶”的声响,刺鼻的毒烟升腾而起。
“看箭杆!”蒋师仁突然低吼。
王玄策俯身细看,瞳孔猛地收缩。榆木箭杆上,赫然烙着只有吐蕃贵族才使用的六字真言火印!暗红色的印记在烛火下泛着血光,与箭头上的孔雀胆相映成辉,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阴森。
“吐蕃...他们为何要杀一个胡商?”蒋师仁皱眉,握紧了腰间的陌刀。
王玄策站起身,目光冰冷如霜:“因为阿史那德知道的太多了。戒日王训练火象兵,吐蕃不可能不知情。这箭,就是警告——警告我们不要插手天竺与吐蕃的纠葛。”他转身望向阿史那德,却见胡商早已没了气息,空洞的双眼圆睁着,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地牢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为首的将领冷笑一声:“王大人,私审死囚,该当何罪?”
王玄策不慌不忙地擦净刀刃,将染毒的弩箭收入袖中:“张将军来得正好。本使刚从阿史那德口中得知一个惊天阴谋——戒日王正在训练火象兵,意图染指西域。而这...”他举起箭杆,火印在火把照耀下格外醒目,“这淬着孔雀胆的吐蕃箭,又作何解释?”
张将军脸色微变,却仍强作镇定:“王大人莫要血口喷人!这箭...说不定是死囚伪造的!”
“是吗?”王玄策冷笑,“那本使就将此事如实禀明陛下,让陛下圣裁。”他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兵器出鞘的声音。
“慢着!”张将军突然大喝,“王大人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数十把长刀同时出鞘,在火把映照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蒋师仁立即挡在王玄策身前,陌刀横扫,虎虎生风:“张怀德,你敢谋反?!”
“谋反?”张将军狞笑,“我这是奉了密旨,清理妄图破坏大唐与吐蕃邦交的乱臣贼子!”他一挥手,士兵们如潮水般涌来。
地牢内顿时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王玄策背靠铁栅栏,手中横刀上下翻飞,格挡着不断袭来的攻击。蒋师仁更是勇猛异常,陌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但对方人多势众,两人渐渐陷入苦战。
千钧一发之际,地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与呐喊:“奉陛下旨意,缉拿反贼张怀德!”随着一声暴喝,一队金吾卫破门而入,领头的正是百骑司统领苏烈。
张将军脸色瞬间惨白,手中长刀“当啷”落地:“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烈冷笑一声,挥挥手,金吾卫立即将叛军包围:“张怀德,勾结吐蕃,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带走!”
战斗结束,地牢内一片狼藉。王玄策望着满地尸体,捡起那支带有吐蕃火印的弩箭,心中思绪万千。这次刺杀,表面上是为了灭口,实则是吐蕃在向大唐示威。而戒日王训练火象兵的阴谋,更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威胁着西域的稳定。
“苏统领,此事...”王玄策望向苏烈。
“陛下早已有所察觉。”苏烈沉声道,“吐蕃狼子野心,戒日王也不是善茬。这次出使,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玄策手中的箭,“这箭,就当是给你的警示——此行步步杀机,唯有小心谨慎,方能全身而退。”
王玄策握紧弩箭,点头道:“多谢苏统领提醒。我定不负陛下重托,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探出个究竟!”
黎明的曙光渐渐穿透地牢的黑暗,王玄策与蒋师仁走出死牢,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西域的地平线上酝酿。而他们,即将踏入这惊涛骇浪的中心,为大唐的荣耀与安宁,披荆斩棘,在所不惜。
第四节 凶僧拦路
长安的秋夜裹着霜气,大雁塔的飞檐上悬着将圆未圆的月亮,塔铃在风中摇晃,发出细碎而空灵的声响。王玄策独自立于塔下,望着行囊中整齐码放的符节、文书,心绪却如乱麻——明日就要启程西行,可死牢里那支淬毒的吐蕃弩箭、鸿胪寺诡异的三件怪礼,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施主留步。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王玄策猛然转身。只见阴影中走出个身披破旧袈裟的僧人,月色漫过他的脸,左侧面颊上可怖的溃烂令人不寒而栗。那并非寻常伤疤,而是密密麻麻用梵文刺就的《往生咒》,暗红的纹路爬满半张脸,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王玄策手按刀柄,警惕地后退半步:大师有何指教?
僧人却不答,缓缓摊开掌心。一颗足有眼球大小的琉璃珠躺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中,珠体浑浊发黑,隐约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扭动。施主且看。僧人枯瘦的手指轻轻转动琉璃珠,月光穿透珠体的瞬间,王玄策只觉浑身血液凝固——那团扭动的黑气,竟渐渐凝聚成一张人脸!
是阿罗那顺!天竺叛臣的面容在琉璃珠中扭曲变形,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獠牙,空洞的眼窝中渗出黑色黏液,正对着他发出无声的狞笑。王玄策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曾在战报上见过阿罗那顺的画像,此刻这恶鬼般的模样,比画中更令人毛骨悚然。
此去天竺...僧人突然握紧琉璃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有人要拿大唐使团的血祭旗!咔嚓脆响,琉璃珠在他掌心炸裂,锋利的碎渣割破皮肤,鲜血滴落在他怀中的贝叶经上。诡异的是,血珠刚一接触泛黄的贝叶,竟地腾起青烟,烧出一个焦黑的字!
塔铃突然剧烈摇晃,寒风卷起僧人破碎的袈裟,露出他肋下纵横交错的刀疤。王玄策注意到,那些伤疤的形状竟与自己在鸿胪寺见到的断剑纹路极为相似。大师究竟是谁?他沉声发问,为何会知晓天竺之事?
僧人低头望着贝叶经上的焦痕,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施主以为戒日王的暴毙真是意外?阿罗那顺的叛乱又怎会如此突然?他抬起头,溃烂的左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那烂陀寺的大火、恒河的血水、吐蕃的暗箭...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王玄策想起死牢里胡商临终前的警告,想起百骑司带来的断剑,心中警铃大作。他向前一步,急问:幕后黑手是谁?是吐蕃?还是另有其人?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僧人突然转身,朝着大雁塔的阴影走去,施主若执意西行,记住三件事——莫信鎏金佛,莫饮陌生人的酒,莫让符节离身。他的声音渐渐飘远,当恒河的水第三次染红时,答案自会揭晓...
话音未落,僧人已消失在黑暗中。王玄策追了两步,却只看见满地破碎的琉璃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他弯腰拾起一块碎片,上面还残留着未干涸的黑血,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直窜天灵盖。
夜风呼啸而过,大雁塔的塔铃发出凄厉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启程的使团哀鸣。王玄策握紧怀中的符节,想起玄奘法师的占卜、胡商的密报、凶僧的警告,突然意识到这场出使远非想象中那么简单。有人在暗处布下天罗地网,而他和整个使团,即将成为棋局中最关键的棋子。
回到驿馆时,蒋师仁正在整理兵器。大人,明日卯时出发,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副将抬头,却见王玄策脸色苍白,手中还攥着带血的琉璃碎片,您这是...?
把所有侍卫召集起来。王玄策将碎片扔在桌上,从现在起,所有人提高警惕。此次西行,我们面对的不只是天竺的叛军,还有藏在暗处的毒蛇。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陌刀,告诉大家,莫信鎏金佛,莫饮陌生人的酒,莫让符节离身。违令者,军法处置!
夜深了,长安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王玄策独坐窗前,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凶僧的警告在耳畔回荡,琉璃珠中阿罗那顺的狞笑挥之不去。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征程,但作为大唐使节,他别无选择。
但愿...能活着回来。他轻声呢喃,伸手摸向怀中妻子缝制的护身符。布料上的针脚细密而温暖,与方才的森冷形成鲜明对比。窗外,大雁塔的塔铃仍在风中摇晃,仿佛在为这场未知的冒险,奏响悲壮的序曲。
第五节 西行启程
长安的黎明裹着薄雾,春明门外的柳树上还凝着夜露。王玄策紧了紧披风,望着整装待发的使团。三十名精挑细选的侍卫身披玄甲,腰间长刀在晨光中泛着冷芒,二十匹骆驼驮着沉甸甸的木箱,箱角绣着的二字被露水浸得发亮。本该是庄重的出使场面,却因蒋师仁突然的动作而骤然紧张。
都停下!蒋师仁一脚踹翻最末尾的贡品箱。檀木箱轰然倒地,箱盖裂开的瞬间,底层藏着的折叠弩泛着森冷的金属光泽。三百具弩机整整齐齐码放着,弩弦紧绷如满月,箭头淬着暗青色的毒液,在晨雾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蒋师仁!你这是何意?随行的通事舍人脸色煞白,按《职贡条例》,出使携带兵器不得超过十件!
兵部特批。蒋师仁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疤痕在脸颊上扭曲成狰狞的弧度,听说天竺热,给友邦降降温。他随手抽出一具弩机,扣动扳机,箭矢破空而出,精准钉入百步外的柳树,震落满枝晨露,王大人,戒日王暴毙,五印度混战,带着这些才是保命的家伙。
王玄策沉默不语,伸手探入怀中。玄奘法师给的贝叶经正在发烫,烫得他心口生疼。那片记载着《心经》的残页,此刻仿佛化作一块烙铁,提醒着他昨夜凶僧的警告。他想起鸿胪寺里的断剑、死牢中的毒箭,终于缓缓点头:收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驼铃声响起时,薄雾渐渐散去。使团踏着青石板路缓缓西行,马蹄声与驼铃交织成沉闷的节奏。王玄策骑在头驼上,望着长安巍峨的城墙在身后缩小,突然想起出发前妻子倚门而望的身影。她塞进行囊的护身符还贴着胸口,带着艾草与朱砂的香气。
队伍行至灞桥,老驿卒捧着酒坛前来送别。王大人,饮了这碗酒,一路平安!浑浊的酒液倒入陶碗,蒸腾的热气中,王玄策瞥见蒋师仁突然按住腰间刀柄,目光死死盯着驿卒的袖口——那里隐约露出半截吐蕃特有的藏青织锦。
多谢好意,只是律法森严,出使期间不得饮酒。王玄策婉拒,将酒碗推了回去。驿卒讪笑着退下,蒋师仁却驱马靠近:大人,那老东西的靴子沾着西域特有的红沙。
使团继续西行,出了玉门关,风沙渐渐大了起来。烈日炙烤着戈壁,骆驼脚掌踩在滚烫的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队伍最后,一匹老马驮着一尊鎏金铜佛,那是为天竺佛寺准备的贡品。起初没人注意,直到正午歇息时,一名侍卫突然指着佛像惊呼:快看!佛的眼角在流血!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铜佛的右眼缓缓渗出暗红液体,顺着鎏金面庞滑落,在沙地上晕开小小的血斑。通事舍人脸色惨白,颤抖着念起佛经:这是不祥之兆...定是触犯了神灵!
王玄策翻身下马,凑近细看。血渍带着淡淡的铁锈味,不像是自然渗出。他用指尖蘸取液体,在阳光下观察——这根本不是血,而是某种用朱砂混合树脂调制的颜料,只是干涸后呈现出诡异的血色。有人故意为之。他低声道,想扰乱军心。
蒋师仁抽出佩刀,刀尖挑起佛像的袈裟:大人,这佛像底座刻着梵文,我在阿史那德的密信里见过类似符号。顺着刀刃看去,佛像底座确实刻着细小的符文,排列成火焰状的图腾。王玄策突然想起凶僧的警告莫信鎏金佛,后背顿时渗出冷汗。
把佛像卸下,仔细检查。他下令。侍卫们七手八脚拆开佛像,在空心的佛腹中,竟发现一卷用西域狼毫书写的密信。信上的文字歪斜凌乱,依稀可辨:使团中有内鬼...血月之夜...
血月就在三日后。蒋师仁皱眉,大人,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监视中。
王玄策将密信凑近篝火,看着火焰吞噬那些危险的文字。夜风卷起灰烬,消散在茫茫戈壁。他抬头望向天际,夕阳将云层染成血色,恍惚间竟与凶僧琉璃珠中阿罗那顺的狞笑重叠。西行之路才刚开始,危机却已如影随形。
传令下去,今夜起轮流值守,三倍岗哨。王玄策翻身上马,记住,莫信鎏金佛,莫饮陌生人的酒,莫让符节离身。驼铃再次响起,使团在暮色中继续前行,而那尊滴血的铜佛,早已被遗弃在风沙中,渐渐被黄沙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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