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推开会议室的门时，会议已经开始三分钟。常务副区长正在念议程，头也没抬，只用笔尖点了点末位的空座。林辰没说话，脱下西装搭在椅背，坐了下去。
会议桌两侧坐着各局办负责人，有人瞥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有人低头翻材料，没人主动打招呼。民生事务排在第七项，原本是他的分管领域，却被跳过，直接进入城建项目汇报。
第一个发言的是住建局科长，数据念得流畅，ppt上的图表颜色鲜亮。林辰听着，手指在袖口内侧轻轻敲击，把几组数字记了下来。当街道办代表汇报安置户数时，他微微抬眼——这个数字，比区档案科三个月前汇总的多了四百七十三人。
财政局的人先忍不住：“你们这个数据，和我们拨款依据对不上。”
“我们按实际入住统计。”街道办的人答得干脆。
“那为什么没走联合核验流程？”
“流程走完了，材料也交了。”
“可我们没收到。”
“那可能是办公室漏转。”
“你们街道办办公室，归谁管？”
话头一转，矛头立刻转向下属单位。林辰没出声，目光扫过几个人的脸。住建局科长眼神飘忽，街道办副主任低头喝水，财政局代表则盯着手里的文件，像是在确认某句话是否被记录。
争吵持续了七分钟，议题被强行翻页。林辰在笔记本上划了三道线，圈住三个名字。
散会后，他叫住区政府办新配的秘书小周。年轻人三十出头，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手里抱着一叠文件，站姿笔直。
“你跟着这边多久了？”林辰边走边问。
“两年半，之前在发改局借调过半年。”
“最近半年的民生项目台账，能调出来吗？”
“您要哪一类？系统里有归档版本。”
“我要原始记录，不是整理过的。”
小周顿了一下：“原始台账一般不进电子库，纸质档在档案室，但……需要分管领导签条。”
“我现在不就是分管领导？”
小周没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文件边缘。走廊里电话铃响，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转头对林辰说：“信息科问，您的系统权限要开通吗？”
“我昨天就提交了申请。”
“他们说……还要等。”
“等什么？”
“等信息科长审批。”
林辰停下脚步。
“陈立？”
“您认识？”
“听说过。”他笑了笑，“王副区长前天还提了一句，说新领导权限要优先处理。”
小周眼神微动：“那可能是流程卡在下面了。陈科长最近……对敏感权限卡得比较严。”
林辰点头，没再追问。他回到办公室，门关上，屋里安静。桌面上摆着三份文件，封面整洁，内容精简，全是经过层层过滤的“安全材料”。他翻开其中一份民生补贴发放名单，对比记忆中的政策标准，发现有二十七户不符合条件却出现在名单上。
他把文件推到一边，打开笔记本，写下：“三日观察期。”
下面列了三条：
一、不表态。
二、不问责。
三、只听，只记。
笔尖停顿，他又添了一句：谁在怕我看见什么？
下午两点，他拨通刘伟的电话。
“你在街道办时，去年的安置户核查表，原始记录还在吗？”
“纸质的应该归档了，电子表我备份过。”
“发我一份。”
“现在就发？”
“用老邮箱。”
“明白。”
电话挂断，林辰靠在椅背上。重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权力的重量不是来自职位，而是来自信息的掌控。当年在军机处，他靠密折与耳目织网；如今在体制内，真正的权力藏在那些没人提交的原始台账里，在那些“暂时无法开通”的系统权限里。
他起身走到窗前。楼下院子里，一辆公务车正缓缓驶出，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他记得这辆车，早上开会前停在信息科楼下，司机没下车，等了十分钟才走。
他回到桌前，打开办公系统，尝试调阅跨部门协作记录。页面跳转，弹出提示：“权限不足，需二级以上审批。”
他没关页面，也没再试。手指在键盘边缘轻轻敲了三下，像当年在御前奏对时，等待皇帝开口前的节奏。
傍晚五点十七分，小周送来一份新的会议纪要。林辰接过，发现夹层里多了一张便签，手写一行字：“信访档案室夜间不设岗。”
他抬头，小周已经走到门口。
“小周。”
“林区长？”
“明天早上，把近三个月的群众投诉汇总调出来。”
“按常规流程？”
“按流程。”林辰顿了顿，“但我要看到原始记录编号。”
“……我试试。”
门关上后，林辰把便签纸捏成一团，扔进废纸篓。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支旧钢笔，笔身有细微划痕，是他在街道办时陈雪送的生日礼。他拧开笔帽，墨水早已干涸。
他重新翻开笔记本，在“三日计划”下方，写下三个行动方向：
1. 调信访原始档案——今晚。
2. 走访两个基层站所——明早。
3. 查数据源头流向——通过刘伟。
笔尖停在最后一行，他缓缓写下：“信息科，陈立，与住建局周科长通话记录，过去三十天，十七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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