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如期而至的奇迹
军令状立下之后，整个永定河工地像是被抽紧的弓弦，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钱郎中那伙人灰溜溜走后，张衙役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怕得直拍胸口：“俺的娘诶，大人您刚才可真敢说！万一……”
“没有万一。”陈小乐打断他，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众人，“从今天起，我住坝上。赵顺，你去把我行李搬来。老张，你带人沿着坝基再加三道巡夜岗，发现任何可疑痕迹，立刻鸣锣！”
他自己则抄起一把铁锹，走到“龙王口”最薄弱的一段，跟着民夫一起夯土。这无声的行动比任何鼓动都管用，原本还有些惶惑的工头、吏员们，见状也都咬咬牙，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接下来的日子，工地变成了一个不分昼夜的战场。陈小乐几乎不眠不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日泡在工地上。哪里最关键他就出现在哪里，亲自查验灰浆的稠度，用手丈量夯土的厚度，甚至跳进齐膝深的河水里查看水下地基。
赵顺和张衙役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个负责统筹调度、核对物料，确保每一份资源都用在刀刃上；一个带着护卫队，瞪着眼珠子巡逻，生怕再有人搞破坏。所有人都清楚，这已不只是一项工程，而是赌上了身家性命的背水一战。
许是被陈小乐这破釜沉舟的气势镇住了，王家坳那边竟真的消停了不少，没再闹出什么大动静。或许，他们也在等，等着看这场天灾人祸如何收场。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河水的颜色变得浑浊，水流也明显湍急了起来。有经验的老河工望着上游方向，忧心忡忡地说：“快了，就这几天了。”
赵顺看着阴沉的天色，低声道：“大人，上游雨势看来不小。咱们这‘龙王口’应是没问题了，可下游其他几处老堤坝，怕是……”
陈小乐目光凝重地望着河道：“我们的职责，就是守住‘龙王口’！这里一旦失守，下游百里皆成泽国。只要这里不倒，就算其他地段有漫溢、溃决，也只是小患，不至于酿成毁灭性的大灾。我们的功过，陛下和殿下，看的也是这里！”
终于，在一个闷热得如同蒸笼的午后，天际线处传来了低沉的雷声。不是一声两声，而是连绵不绝，如同万马奔腾。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墨黑的乌云翻滚着压向地面。
“要下大雨了！”有老河工抬头看天，声音里带着担忧。
这雨说下就下，豆大的雨点很快连成倾盆之势，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但这仅仅是开始。指挥部接到了上游驿站快马传来的第一道警讯：上游普降暴雨，山洪已发。
真正的紧张感此刻才骤然攥紧了每个人的心。雨势大小关乎本地，而上游的洪水，才是真正要命的。
几个时辰后，雨势未歇，了望塔上的哨兵终于声嘶力竭地发出了那条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呐喊：
“来了！洪峰头子到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原本只是湍急的河水，颜色变得如同泥浆，水位肉眼可见地急速上涨，河面宽度在扩张，浪头裹挟着断木、杂草，如同一堵浑浊的墙壁，从上游轰然推近！那声势，远比雷声更骇人。
整个工地瞬间进入了最后的战斗状态。所有非必要人员全部撤离到高地，只留下核心的抢险队和护卫队。陈小乐披着一件破旧的蓑衣，死死站在“龙王口”坝体的中段，这里是他判断会承受最大冲击力的地方。赵顺和张衙役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三人都像钉子般铆在原地。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让人睁不开眼。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浑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凶狠地拍打着新筑的堤岸。浪涛声、风雨声、雷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稳住！都稳住！”陈小乐的呐喊在风雨中显得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紧盯着水面与坝体的交界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最大的一个浪头轰然撞在坝体上，溅起数丈高的浑浊水花，整个坝身都似乎微微震颤了一下。张衙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陈小乐，却见他纹丝不动，只是眯着眼，死死盯着被浪头拍打过的地方。
水退去，那片坝体除了被浸湿，竟完好无损！采用了新配比、加入了麻丝增强韧性的灰浆，以及分层夯实的土方，成功扛住了这第一波也是最凶险的冲击！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成了对这座新坝体最严酷的考验。洪水一浪高过一浪，疯狂地冲击、撕扯着堤岸。但这座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汗水的堤坝，就像一名沉默的巨人，岿然不动。偶尔有小的渗漏，也被严阵以待的抢险队迅速堵上。
雨，渐渐小了。风，也停了。肆虐了将近一夜的洪水，仿佛耗尽了力气，水位开始缓慢回落。
当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照亮满目疮痍的河岸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段曾被无数人质疑、被钱郎中等人视为注定要垮掉的“龙王口”新坝，尽管浑身泥泞，布满了洪水冲刷的痕迹，却依旧牢牢地屹立在原地，将咆哮的洪水挡在了身后！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紧接着，整个高地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民夫、工匠、吏员、护卫……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互相拥抱，捶打着对方的胸膛，许多人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
张衙役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咧着嘴傻笑，笑着笑着却哭出了声。赵顺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陈小乐依旧站着，蓑衣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他望着脚下安然无恙的坝体，望着远处惊魂未定却安然无恙的村庄，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晃了一下，一股巨大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席卷全身。
他做到了。
七天之后，永定河“龙王口”新坝成功抵御五十年一遇洪峰的捷报，伴随着陈小乐那份用数据和事实写就的详细奏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递送到了京城御前。
朝堂之上，皇帝拿着那份奏报，龙颜大悦，当庭宣旨，对陈小乐及有功人员进行嘉奖。那些曾经弹劾、质疑他的声音，在这一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彻底哑火。
消息传回永定河工地，自然又是一番欢腾。
然而，站在已经恢复平静的河岸边，陈小乐的心中却
已没有了狂喜，只剩下更加清晰的冷静。
他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心中谋划的，已是如何利用此刻如日中天的声望，彻底解决清河的困境，以及……与那个在幕后不断使绊子的周家，做一个最终的了断。
这治河的胜利，不是终点，而是他真正开始搅动风云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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