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八年的日头,毒得能烤干人魂儿。
地是裂开千万道口子的龟背,狰狞着,渴望着最后一滴滋润。天是块浑浑噩噩的毛玻璃,闷沉沉地扣下来,把最后一丝风也捂死了。放眼望去,不见半点绿意,只有枯死的树杈丫杈着伸向天空,像大地绝望的黑色手臂。
云妮儿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那点微乎其微的湿意瞬间就被吸走了,只留下更深的糙痛。她眯着眼,望着远处那片被热浪扭曲的村落轮廓,心里头默算着:爹娘手里最后那点麸皮,掺上观音土,还能熬几天?
“妮儿……”娘的声音气若游丝,像是从喉咙眼里硬挤出来的,“过来。”
窝棚低矮,里面闷热得像个蒸笼。爹蹲在角落,抱着头,那脊梁骨瘦得硌人,几乎要戳破那件破烂的汗衫。娘躺在几块破木板搭的“床”上,脸色灰败,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小弟小妹偎在娘身边,眼睛大而空洞,连哭闹的力气都没了。
“娘。”云妮儿挪过去,握住娘枯柴般的手。那手冰凉,在这酷暑天里,透着一股不祥。
娘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看向角落里的爹:“他爹……不能再……等死了……”
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类似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云妮儿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来,比娘的手还冰。她其实早有预感,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不是饿死在了逃荒路上,就是……卖了儿换了女,换回那救命的几口粮食。
“邻村张婆子……前儿个路过,说……说京城的大户人家,要人……”娘的话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说是……王府哩……去了,总能……有口饭吃……”
“我不去!”云妮儿脱口而出,声音嘶哑,“我挖野菜,我去找水,我……”
“哪还有野菜?井都见底了!”爹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声音粗嘎,“水?哪来的水?等着一起死吗?!”
云妮儿被吼得一哆嗦,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她知道的,都知道。河床早干了,草根树皮都扒干净了,附近的观音土都快吃死人了。
窝棚里死寂下去,只有小弟细微的呻吟声。
良久,爹猛地站起来,走到窝棚口,背对着她们,肩膀塌了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张婆子……下午还路过……我去寻她……”
娘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土,冲出一道泥沟。她死死攥住云妮儿的手,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妮儿……我的妮儿……活下去……得活下去……甭管咋活……”
云妮儿没哭。眼泪也是水,浪费不起。她只是觉得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那毒日头彻底烤焦了,硬邦邦地硌着疼。
下午,张婆子果然扭着腰来了,穿着件半旧不新的绸衫,在这死寂的村落里扎眼得厉害。她捏着鼻子,用帕子扇着风,上下打量着云妮儿,眼神像估量牲口。
“啧,瘦得没二两肉,脸色蜡黄……也就眼睛还亮堂点。”张婆子的声音尖细,“也就是我心善,瞧着可怜。换别家,谁要啊!”
爹佝偻着背,赔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婆婆您行行好……孩子勤快,啥都能干……”
一番云妮儿听不懂的讨价还价,最终,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一小袋沉甸甸的粮食—— 是陈米,掺着些麸皮,或许还有一点点盐。
那袋子粮食,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爹几乎拿不住。
云妮儿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她只有身上这套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还有临走前,偷偷从窝棚门口抓的一把干裂的黄土,用破布包了,塞进怀里。这或许是她对这片生养她、又差点饿死她的土地,最后的念想。
张婆子不耐烦地催促。
云妮儿走到爹娘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爹别过头不敢看她。娘闭着眼,眼泪直流,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站起来,没再看饿得奄奄一息的弟妹,怕看了,就走不动了。
跟着张婆子走出村子,走上那龟裂的黄土路。日头还是那么毒,晒得人发晕。
“丫头,算你运气好,”张婆子一边走一边絮叨,“那可是安郡王府!天潢贵胄的地儿!进去了,是去做丫鬟,不是享福,可好歹饿不死你!比在这黄土坑里等死强一万倍!”
云妮儿沉默地走着,脚底下的黄土烫得吓人。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破败的村庄在热浪中渐渐模糊。
饿不死吗?
那就好。
她攥紧了怀里那包黄土,硌得胸口生疼。然后,她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那毒日头,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
活下来。像地埂上那些晒不死、旱不死的杂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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