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同一张巨大的、灼热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新兵训练场。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
许三多趴伏在地,双臂与脚尖支撑着全身的重量,身体绷成一条笔直的线,进行着残酷的平板支撑。黄豆大小的汗珠,先是缓慢地凝聚在他紧锁的眉心和鬓角,随即承受不住重力,顺着紧绷的腮线滑落,“啪嗒”一声砸进身下滚烫的沙土里,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印记。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作训服,深绿色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他瘦削却异常坚韧的脊梁轮廓。他身下的土地,被持续滴落的汗水浸染出一片深褐色的人形湿痕,边缘还在缓慢地扩散。
坚持!
许三多紧咬牙关,牙根因过度用力而隐隐发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酸胀、灼痛、撕裂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的心神却异常沉凝。他努力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尘土味,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细微的颤抖。
更奇妙的是,他能内视般感受到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正随着他顽强意志的驱动,在近乎枯竭的经络中艰难地、一丝丝地流转、汇聚。每一次循环,那微弱的气流似乎就壮大一分,如同涓涓细流顽强地冲刷着干涸的河床,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他继续下去的暖意和力量。
整个三班的新兵都如同被钉在地面上,姿势各异,却同样承受着这地狱般的煎熬。酷热像无形的重锤,将酸胀、疼痛、饥渴这些负面感觉成倍放大,狠狠砸进每个人的骨髓里。
空气里弥漫着粗重的喘息声和汗水滴落的微弱声响。没有抱怨,没有哀嚎,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坚持。他们眼中燃烧着同一种火焰——成为强者!成为不被淘汰的兵!而队伍前方,班长史今同样以标准的姿势支撑着,汗水同样浸透了他的后背,无声地诠释着“同甘共苦”。
每当目光扫过队伍末尾那道瘦小却纹丝不动、如同磐石般的身影时,新兵们心中那点自怜自艾瞬间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混杂着惊讶、羞愧和难以言喻的敬佩。*都是新兵,谁也不比谁差!*许三多能做到的,凭什么自己做不到?这无声的较量,成了支撑他们的另一种力量。
与此同时,其他班的新兵在短暂的休息间隙,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三班这残酷的“风景”吸引。看到史今带头一起受罪,再看看自己班在树荫下喘息的同伴,他们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既佩服三班的狠劲,又庆幸自己暂时逃脱了这炼狱。
太阳毒辣地照射在成才的后背上,裸露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的灼烧感。他双臂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肌肉纤维。汗水流进眼睛,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用力眨掉。目光在无意间扫过队伍末尾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定格在许三多身上。
该死!
成才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气闷。那个被大家私下称为“呆子”的许三多,此刻却像一根被焊死在地面上的钢钎,身体与地面保持完美的平行,从开始到现在,将近四十分钟了!他纹丝不动!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
汗水在他身下汇聚的湿痕,面积之大,颜色之深,远超旁人。这无声的稳定,像一根针,刺破了成才心中那份“城里兵”的优越感和暗自较劲的决心。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腥味,将全身残存的力量灌注到双臂:“绝不能输!绝不能输给这个呆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在滚烫的沙砾上艰难爬行。其他新兵班陆续结束训练,集合带开休息。空旷的训练场上,只剩下三班还在坚持。
渐渐地,三班内部也开始分化。大部分新兵已经达到了极限,有的双臂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再想撑起,却徒劳无功;有的干脆放弃了,直接趴在地上,像被抽掉了骨头。场上,只剩下两道身影依旧稳稳地支撑着——班副伍六一,以及队伍末尾的许三多。
周围休息的其他班长们抱着手臂,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场中。伍六一平时没少在他们面前夸许三多那股“傻愣愣的韧劲,我喜欢”,他们听了也就笑笑,只当伍六一护犊子。直到今天亲眼所见,才真正明白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甚至有些木讷的小兵,体内蕴藏着怎样可怕的能量!
许三多那身原本在军营里显得过于白皙的皮肤,此刻在湿透紧贴的深绿色作训服映衬下,更是白得晃眼,甚至透出几分病态的透明感。
汗水如同失控的小溪,从他湿透紧贴额头的发梢淌下,沿着脖颈,滑过锁骨,在作训服上洇开更大片的深色。他的头发完全被汗水浸透,一绺绺地黏在额头和鬓角,狼狈不堪。身下,汗水汇聚的人形湿痕面积惊人,边缘还在缓慢地扩大,无声地诉说着他承受的煎熬。
然而,许三多对此浑然不觉。他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打湿,粘在一起。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与自己身体的残酷对抗。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濒临崩溃的极限。放弃的念头如同诱人的魔鬼,一次次在他耳边低语,但每一次都被脑海中更强大的意志力狠狠压制下去——那是无数血与火淬炼出的、刻入骨髓的不屈!
就在这意志与肉体激烈交锋的临界点,一些尘封的画面,如同被汗水浸泡后显影的照片,慢慢在他脑海深处浮现。那是七连!是熟悉的训练场!是同样毒辣的日头下,同样的酸胀、撕裂、濒临极限的痛苦……还有那些模糊却无比坚定的面孔,史今温和却严厉的眼神,伍六一嘶吼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声音……
**回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与温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放弃的念头。他竟开始“享受”起这深入骨髓的酸痛!因为这痛楚如此真实,如此熟悉!它意味着断裂的纽带正在重新连接,意味着锈蚀的筋骨正在被重新锻打!意味着他许三多,正在真真切切地,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那个曾经失去、如今誓要夺回的巅峰攀登!甚至……超越!
微风拂过他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凉;阳光的灼热,此刻也仿佛带着一种淬炼的温度;身边战友们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压抑的呻吟,汇成了一曲独特的、属于军营的奋斗乐章……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痛楚的幸福。
夜色笼罩军营,白天的酷热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泥土的气息。宿舍里,新兵们龇牙咧嘴地互相揉捏着酸痛僵硬的胳膊、肩膀和大腿,呻吟声此起彼伏。许三多却像一阵风,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没有丝毫留恋,直接推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沉寂的训练场。
白铁军正龇牙咧嘴地让同铺帮他按揉肩膀,看到许三多离去的背影,动作顿住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取代。
“妈的,拼了!”他低吼一声,猛地推开同伴的手,忍着全身散架般的酸痛,踉跄着追了出去。成才看着两人的背影,费力地撑起仿佛灌了铅的身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拖着沉重的脚步,不甘心地缓缓跟在了后面。
训练场边缘,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许三多没有立刻开始剧烈运动,而是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地方站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开始以一种奇异而流畅的节奏活动身体。
他时而如古松扎根,双臂舒展;时而如灵蛇盘绕,腰肢扭转;时而又如仙鹤亮翅,单腿独立。每一个动作都拉伸到极致,伴随着细微的骨节摩擦声和肌肉被拉长的紧绷感。他这是在认真地抻开、疏通全身的十二条经络,让白天训练中淤积的乳酸和疲惫随着气血的运行加速代谢。这不仅是恢复,更是为体内那股微弱却至关重要的“气”的流转清扫障碍。
“三多?你这……跳大神呢?”一个粗豪中带着浓浓疑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伍六一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蹲在许三多旁边,像看稀罕物似的,瞪大眼睛盯着许三多每一个古怪的动作,满脸写着“这孩子是不是白天练傻了”。
许三多维持着一个双臂平展、单腿后抬的平衡姿势,身体因肌肉的酸痛而微微颤抖,声音也带着喘息:“班……班长,不是跳大神。这些动作……放松肌肉,能……能更快恢复体力。”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练完特别累的时候做,效果最好。”
“放松肌肉?更快恢复?”伍六一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睛里“噌”地冒出兴奋的光,像饿狼发现了猎物,“真的假的?快快快,教教我!咱可是正经老乡!有好东西不能藏着掖着啊!”他急切地搓着手,跃跃欲试。
许三多闻言,立刻收势站直,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伍六一:“班长,这动作看着简单,学起来不容易。而且,”他加重了语气,“一旦开始学,必须坚持,不能半途而废,不然……对身体伤害很大!”
伍六一看他这么郑重其事,也收敛了嬉皮笑脸,挺起胸膛,拍得啪啪响:“三多,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伍班长我,字典里就没有‘半途而废’这四个字!啥苦没吃过?来吧!”
看到伍六一信誓旦旦,许三多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得逞”意味的笑容:“好!班长,那咱们从第一个动作开始!”他摆出一个看似简单的站桩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屈,双臂在身前虚抱成圆。
伍六一立刻依样画葫芦,有模有样地摆好姿势,还得意地晃了晃:“就这?简单!三多,你刚才那套花里胡哨的,就练这个?我看你汗出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还以为多难呢!”他语气轻松,带着点不以为然。
许三多也不反驳,只是认真地纠正他:“班长,脚趾抓地,像树根扎进土里……腰要松,不能绷着……肩膀沉下去,对,想象抱着个球……呼吸,慢,深,往下沉……”他耐心地指点着每一个细节。
起初,伍六一还觉得轻松,甚至有点好笑。但仅仅过了两三分钟,他的脸色就变了。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原本放松的腰背不知何时绷得死紧,虚抱的双臂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感觉大腿前侧像被火烧,小腿肚酸胀得快要抽筋,更难受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酸麻感从脚底直冲脑门!
“嘶……三多……”伍六一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痛苦的颤音,脸憋得通红,“这……这到底得撑多久啊?我……我怎么感觉比跑五公里还累?”
许三多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又仔细听了听伍六一粗重混乱的呼吸,观察着他颤抖的幅度,沉吟了一下,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班长,再坚持五分钟,就五分钟!快了!”
“五……五分钟?!”伍六一感觉眼前有点发黑,汗珠已经汇成小溪流,顺着脖子淌进衣领,上半身的背心湿透了,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虬结的肌肉线条。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许三多,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痛苦,声音都变了调:“许三多!你小子是不是在诓我?!我感觉……感觉都过去半个世纪了!五分钟早他妈过去了!”
许三多看着他狼狈又倔强的样子,脸上那个灿烂的笑容更大了,带着点狡黠和鼓励:“班长,真没骗你!坚持得越久,效果越好嘞!你看,汗出透了,明天保管浑身轻松!”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也重新摆好姿势,陪着伍六一一起“享受”这酸爽。
就在伍六一生不如死、许三多“循循善诱”的时候,训练场边缘的阴影里,史今正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他早就发现这两人溜出来了,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看着伍六一从最初的不屑一顾,到强撑,再到现在的龇牙咧嘴、怀疑人生,史今觉得这比看戏还精彩。
“噗……咳咳……”史今实在憋不住,漏出一点气音,赶紧又捂住。
“行了啊,憋出内伤算谁的?”一个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史今耳边响起,吓了他一跳。高城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那对“活宝”。
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史今,“还不赶紧去看看?再让这俩傻小子这么练下去,明天别说训练,我看走路都成问题。伍六一那脸都憋成酱猪肝了!”高城说完,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又好笑的笑意,潇洒地甩了甩手,转身迈着方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优哉游哉地消失在夜色里,把收拾“残局”的任务丢给了史今。
史今看着连长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场中一个咬牙硬撑、一个“笑容可掬”的两人,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却带着温暖的笑意,朝他们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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