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回散”的粉末依旧静静地埋在老槐树下，仿佛一颗毒瘤，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生长。永和宫内却一切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祥和。凌玥依着孙太医的嘱咐，停了平日用的百合香，只在内殿燃些清淡的果木炭，或是摆放些新鲜瓜果，满室自然清香。她对外只称孕期对气味敏感，换了熏香，合情合理。
秦顺果然是个得用的，他不仅将永和宫库房梳理得井井有条，对各处送来的物品查验得极为仔细，甚至还凭着在孝懿皇后宫中积攒的人脉，隐约探听到一些翊坤宫近日似乎格外关注内务府香药库的动静，尤其是几位擅长调制香料的老太监的排班轮值。
凌玥听了挽月的回禀，只是淡淡一笑。鱼儿，已经嗅着饵料的味道游过来了。她只需耐心等待，等她们确信计策顺利，等她们放松警惕，甚至……等她们得意忘形。
这几日，四阿哥胤禛来得更勤了些。有时是送些他自己写的字，有时是转述上书房先生讲的某些有趣典故，虽依旧规矩地称呼“德妃娘娘”，但停留的时间明显长了，偶尔还会看着凌玥巨大的孕肚出神，眼中带着一丝好奇与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日，他刚走，康熙便来了。他今日脸色不算太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凌玥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除了龙涎香，还沾染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前朝议事大殿的凝重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纳喇氏一族惯用的某种提神香片的气味。
“皇上似乎有心事？”凌玥示意挽月奉上温热的牛乳茶，柔声问道。
康熙接过，却没有立刻喝，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准噶尔部扰边之事！朝堂上争论不休，主战主和，各执一词。”他揉了揉眉心，“纳喇·明珠今日又在朝上力主用兵，言词激烈……”
凌玥心中了然。纳喇·明珠，惠妃的兄长，大阿哥胤禔的强力支持者。他此时力主用兵，未必全为国事，恐怕也有借此机会为大阿哥在军中树立威信、积累资本的意图。康熙为此烦心，一方面是为国事，另一方面，只怕也是看出了这层私心，对纳喇氏一族和大阿哥的急切感到不悦。
她没有直接评论朝政，只是轻轻抚着腹部，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臣妾虽不懂这些军国大事，但也知刀兵一起，生灵涂炭。只盼着边关早日安宁，将士们都能平安归来。”她顿了顿，抬眸看向康熙，目光清澈而充满信赖，“不过，有皇上运筹帷幄，再难的关隘也定能渡过。皇上也要保重龙体，莫要过于忧心。”
她的话，避开了具体的派系之争，只表达了最朴素的愿望和对康熙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一股清泉，稍稍洗涤了康熙心头的烦躁。他看着她温婉的侧脸和充满生命力的孕肚，再想到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利的嘴脸，心中不由一软。
“还是你这里清净。”康熙握住她的手，语气缓和了些，“朕有时真想抛开那些烦扰，多陪陪你……和孩子们。”
“皇上能来，臣妾便心满意足了。”凌玥浅笑，顺势将话题引开，“方才四阿哥还来了，送了新写的字，瞧着比前些日子又进益了。”
提到胤禛，康熙神色更缓：“这孩子是肯用功的。孝懿皇后将他教养得很好，如今……你多看着他些，朕也放心。”
这话已是极大的认可和托付。凌玥心中明白，这是康熙在暗示，待她生产后，胤禛回归永和宫抚养，已是水到渠成之事。她柔顺点头：“臣妾定当尽心。”
康熙在永和宫用了晚膳，心情明显好转许多。他离开时，夜色已浓。凌玥站在殿门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通过宫墙边几丛耐寒冬青的感知，她“听”到康熙离开永和宫不远，便被等候在宫道上的翊坤宫太监“巧遇”，言说宜妃娘娘备了皇上爱喝的杏仁茶，并有五阿哥新得了上书房先生的夸奖，想请皇上去看看。
康熙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跟着去了翊坤宫的方向。
凌玥嘴角泛起一丝冷嘲。宜妃倒是会抓时机，趁着康熙心绪不宁时以温情和子嗣邀宠。只可惜……她怕是打错了算盘。康熙此刻心中对纳喇氏和胤禔的些许不满，连带着对可能与惠妃有牵连、又在此刻刻意示好的宜妃，只怕也难有多少真正的兴致。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康熙的仪仗便从翊坤宫出来了，速度比去时快了不少，那明黄色的气息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索然。
凌玥收回感知，缓缓踱回殿内。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她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两个小家伙似乎在沉睡，动作轻柔。距离产期越来越近，这后宫的水，也被各方势力搅得越来越浑。
惠妃虽禁足，其家族势力却在朝堂发力，试图为大阿哥铺路；宜妃暗中下手，又想争宠固位；荣妃看似超然，却也未必没有想法；就连看似逐渐靠近的胤禛，其背后也牵扯着已故孝懿皇后的残余人脉……
这盘棋，到了中局，愈发错综复杂。
不过，凌玥并不心急。她拥有着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信息优势，永和宫被她经营得如同铁桶，自身状态更是处于巅峰。她就像一株深深扎根的古藤，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只待时机一到，便可雷霆反击。
她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对挽月吩咐道：“明日，去请孙太医再来请个平安脉。就说本宫觉得腹中动静似乎不如前几日频繁，有些忧心。”
挽月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凌玥眼中那抹了然与算计，立刻明白过来：“奴婢明白！”
示敌以弱，方能引蛇出洞。娘娘这是要……给那些暗中窥伺的人，再加一把火了。
凌玥躺回榻上，阖上眼。腹中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母亲的筹谋。
风暴来临前的宁静，最是压抑，也最是……适合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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