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安殿厌胜之事，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在后宫炸开了锅。康熙震怒非常，下令严查。慎刑司的手段自然不是那两个老嬷嬷能扛得住的，不过两三日，便吐露了实情。她们原是早年在内务府当差时受过惠妃娘家些许恩惠的罪奴之后，被安排到冷僻处当差，此次是受了延禧宫一个掌管器皿、并不起眼的太监的指使和银钱打点，那太监承诺事成之后照顾她们宫外的家人。至于那小女孩，则是内务府新拨去钦安殿附近做洒扫的、无依无靠的孤女。
线索到了延禧宫那个太监那里，便断了。那太监在事发当夜便“失足”跌入井中溺毙，死无对证。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惠妃，却又缺乏最直接的一环。
康熙看着慎刑司呈上的卷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并非不信惠妃有动机，纳喇氏一族在朝中势大，惠妃性子又向来掐尖好强，为了大阿哥的前程，未必做不出这等事。但没有铁证，仅凭两个罪奴之后的指认和一个死太监的间接联系，无法直接废黜一位育有成年皇子的高位妃嫔。
最终，康熙以“御下不严、管教无方”为由，申饬惠妃，罚其禁足延禧宫半年，份例减半，并撤换了延禧宫大半的太监宫女。那位“失足”太监的直属上司以及内务府相关人等，也或杀或贬，处置了一批。算是雷声大，雨点小，给了永和宫一个交代，却也保全了惠妃和大阿哥的颜面。
这个结果，在凌玥意料之中。帝王权衡，从来如此。她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在康熙来看她时，还温言劝慰：“皇上息怒，万勿因此等小人行径伤了龙体。臣妾与孩子们都安然无恙，便是天大的幸事。”
她这般识大体，更让康熙心生怜惜与愧疚，握着她的手道：“委屈你了。朕已加派人手护卫永和宫，往后断不会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凌玥垂眸，轻轻“嗯”了一声。委屈？谈不上。经此一事，惠妃势力受损，被暂时困在延禧宫，算是折了一翼。而康熙对永和宫的护卫和关注也达到了顶峰，她接下来几个月的安全，更有保障。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带来的连锁反应，正在悄然发酵。
翊坤宫内，宜妃郭络罗氏得知最终处置结果后，暗自松了口气，随即又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皇上到底还是顾念旧情和朝局，没有动惠妃根本。但这次是惠妃，下次若是轮到自己……她看着镜中依旧娇艳的容颜，第一次对永和宫那个看似温婉的德妃，生出了真正的忌惮。那厌胜之术何等隐秘，竟能被皇上“恰好”撞破？这其中，当真没有德妃的手笔？她不敢深想，却暗暗决定，近期还是暂避锋芒为好。
而最让凌玥有些意外收获的，是四阿哥胤禛的态度。
事发后第三日，胤禛竟主动来了永和宫请安。这还是孝懿皇后去世后，他第一次主动踏足此地。
小男孩穿着石青色的皇子常服，身量似乎又抽高了些，依旧规矩地行礼：“儿子给德妃娘娘请安。”
凌玥看着他沉静的小脸，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是温和的浅笑：“快起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她注意到，这次他没有立刻低下头，目光在她明显隆起的腹部停留了一瞬，才移开。
“儿子……听闻前日之事，心中挂念。德妃娘娘……和弟弟妹妹们，可还安好？” 他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凌玥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这孩子，终究是记挂着血脉亲情的。那日他在现场，亲眼目睹了那恶毒之物是针对谁，想必也受了不小的冲击。
“我们都好，劳你记挂了。” 凌玥语气愈发柔和，示意挽月给他端来一碗刚炖好的冰糖燕窝，“倒是你，读书辛苦，也要注意身子。那日……没吓着吧？”
胤禛接过燕窝，小声道了谢，摇了摇头：“儿子无事。” 他沉默地用小银匙搅动着碗里的燕窝，忽然低声道：“那等害人之物，实在可恶。皇阿玛……定会严惩恶人。”
凌玥看着他紧抿的嘴角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心中了然。这孩子嫉恶如仇，心思缜密，此次事件，恐怕让他对后宫险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让他潜意识里，对险些受害的亲生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妹，多了一份维护之心。
“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凌玥不欲在背后议论康熙的处置，只是温言道，“你如今首要的是安心读书，保重自身。这些事，自有皇上和……额娘在。”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用了“额娘”这个自称，语气自然，带着不容置疑的亲近。
胤禛握着银匙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了凌玥一眼，对上她清澈而温和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过分热切。他迅速低下头，耳根却悄悄泛起一丝红晕，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次，他没有再称呼“德妃娘娘”，却也没有叫出“额娘”。但这份沉默，已是比之前的疏离，前进了一大步。
他没有久坐，用完燕窝，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告退了。
看着他离开的小小背影，挽月忍不住道：“娘娘，四阿哥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凌玥抚着腹部，感受着里面两个小家伙有力的胎动，唇角微扬：“是啊，不一样了。” 坚冰已裂，接下来，只需春风化雨。
时间在看似平静的氛围中流淌，凌玥的孕期进入了第七个月。双胎的腹部已经十分壮观，行动也愈发不便，但她精神却一直很好。体内的生机之力源源不绝，不仅滋养着自身和胎儿，连带着永和宫的花草在深秋时节依旧葱茏碧绿，几株反季开放的花卉更是引得宫人啧啧称奇，私下都说德妃娘娘果然是有福泽、得天地眷顾之人。
康熙来得更勤了，有时甚至会将一些不太紧急的奏折带到永和宫来批阅，只为了多陪陪她，感受那份独特的宁和气息。帝王的偏爱，如此明显，使得永和宫虽经历风波，地位却愈发稳固。
这一日，秋高气爽，太医孙之鼎再次请脉。这一次，他凝神细诊了许久，脸上再次露出惊异之色，起身恭贺：“恭喜娘娘！娘娘脉象洪大滑利，更胜从前！两位小主子……依微臣愚见，龙精虎猛，胎气充盈至极，实乃微臣生平仅见之大吉之象！”
凌玥含笑点头。她自然知道，腹中两个孩儿在她本源生机的滋养下，健康得超乎寻常。她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那两个小灵魂散发出的气息，一个敦厚沉稳，一个灵动活泼。
“有劳孙太医。本宫近日觉得腹中动静颇大，可是孩子们长得太快？”
“回娘娘，双胎本就如此，娘娘脉象强劲，小主子们自然健壮活泼，此乃大喜！” 孙之鼎言辞恳切，心中对这位德妃娘娘的体质更是称奇不已。
消息传到康熙耳中，又是一番喜悦。他如今对永和宫这一胎的信心，几乎达到了顶点。
然而，凌玥透过永和宫的窗，看向那被秋风染上些许枯黄的紫藤叶片，心中却并无丝毫放松。惠妃只是暂时蛰伏，宜妃等人亦在暗中窥伺。这表面的平静之下，真正的暗涌，或许正在酝酿。她抚摸着巨大的腹部，距离瓜熟蒂落还有两月余，这最后一段路，仍需步步惊心。
不过，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有人以为她只会被动防御，那便大错特错了。是时候，该让某些人，也尝尝被“草木皆兵”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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