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厉辰照例带苏沫回家吃饭。然而，这一次，迈入那栋熟悉的花园别墅时，苏沫敏感地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与往常轻松温馨截然不同的因子。玄关处的名贵瓷器依旧光洁如新，客厅的真皮沙发泛着冷硬的光泽，连空气中飘散的淡淡香薰，似乎都比往日更显沉凝。
厉妈妈依旧热情地招呼她，笑容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勉强。而端坐于主位上的厉父，神色比平时更为肃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在苏沫身上停留的时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重量。
这顿饭吃得有些食不知味。精美的菜肴仿佛都失去了滋味，席间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厉妈妈偶尔寻找话题的短促交谈。厉辰一如既往地沉默，但苏沫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戒备的磁场。
终于，厉父放下了筷子，那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转向厉辰，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小辰，跟我来书房一下。”
该来的，终究来了。厉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平静地放下碗筷，起身时，在桌下轻轻捏了捏苏沫的手，递给她一个深沉而令人安心的眼神。但那短暂的触碰，并没能驱散苏沫心底不断扩散的不安。
苏沫帮着厉妈妈收拾碗筷，走进厨房。水流声哗哗作响，她却有些心不在焉，耳朵不自觉地竖起来，试图捕捉来自二楼书房的任何一丝动静。
苏沫内心：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们走得越来越近，所以伯父才……上次在医院，厉辰守了我一夜，是不是也让伯父不满了？这次的家庭聚会，根本就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审判？
书房内，气氛与楼下的温馨厨房判若两个世界。红木书柜高耸及顶，散发着冷冽的木质香气。厉父在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主题。
“小辰，你这次在全球竞赛中夺冠，成绩斐然，我和你妈妈都为你感到骄傲。”厉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语气是公事公办的沉稳，“正因如此，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机会非常多，而且都是顶尖的。关于毕业后的去向，你必须，也到了要尽快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厉辰站在书桌前，身姿挺拔，神色是一贯的平静无波：“我知道。几家公司和机构的offer我都看过了，还在综合评估。”
“还在评估？”厉父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星辉科技的cto，我的老同学，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他们为你设立的独立项目组，首席架构师的职位，加上股权激励，这已经是国内行业里天花板级别的条件。还有，硅谷那家顶尖AI实验室的邀请函，你也收到了吧？那是全球多少科研精英梦寐以求的殿堂？小辰，告诉我，还有什么需要评估的？”
“爸，机会的好坏，不仅仅在于它本身的光环。”厉辰的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地理位置、团队文化、长期发展方向，以及……对我个人生活的规划，都是需要考虑的因素。我有自己的时间表和考量。”
“你自己的考量？”厉父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儿子的表象，“你的考量里，是不是包括了那个叫苏沫的女孩？”
厉辰的眼神倏然转冷，如同结了一层薄冰。
厉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继续说道：“小辰，我不是反对你们年轻人交往。但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让自己的判断力和前途，被一时的感情冲动所影响！苏沫，我承认，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女孩。但是，她家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职工，未来在事业上、在资源上，能给你带来的助力几乎为零。她学的艺术设计，和你的尖端科技领域相差何止千里？你们的知识结构、思维模式、未来的职业发展轨迹和节奏，很可能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是我的事，也是她的事。”厉辰的声音冷硬起来，“她的好，她的价值，不需要也不应该用家境的尺子来衡量。我们的步调是否一致，如何调整，那是我们两个人需要共同面对的课题，不劳您费心。”
“调整？你说得轻巧！”厉父的语气加重，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具体怎么调整？如果你选择去硅谷，她怎么办？放弃国内刚刚起步的事业，跟你一起去？且不说复杂的工作签证、高昂的生活成本，她在那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能找到与她专业匹配的发展平台吗？如果她为了你留下，你们刚开始的感情，能经受得起几年异国恋的消磨和时区的考验吗？如果你选择留在国内的顶尖公司，996甚至是007将是常态，高强度、快节奏，压力巨大。她那种需要灵感、相对自由散漫的专业和性格，能真正理解你面临的技术压力和商业困境吗？能跟得上你飞速前进的步伐吗？到时候，沟通的鸿沟只会越来越宽！”
“爸！”厉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在书房里回荡，“请您弄清楚，苏沫不是我的附属品，更不是我前途上的一个需要被‘评估’的变量。她有自己的才华、梦想和独立的追求。她的专业同样优秀，她在自己的领域一样可以闪闪发光。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们自有沟通和解决的方式。请您，尊重我的选择，也尊重她。”
“尊重？我是你父亲！”厉父的情绪有些激动，站了起来，“我必须要为你长远的人生负责！厉辰，你从小聪明，有主见，能力强，在很多事情上我从未干涉过你，一直很放心。但这一次，你不能感情用事，不能被眼前的儿女情长蒙蔽了双眼！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这句话流传千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它指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是两个家庭背后的文化背景、社交圈子、价值观以及未来至少十年内的发展轨迹！两个差异如此巨大的人，强行绑在一起，未来会遇到你想象不到的阻力，会很累，非常难！到时候，不仅会耽误你攀登事业顶峰的最佳时机，同样也会耽误她！你让她如何自处？让她背负着可能影响你前途的心理负担吗？”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苏沫正端着一盘精心切好的水果，准备送进来。刚走到门口，里面激烈的争执声便隐约传了出来。当“门当户对”、“耽误”、“拖累”这些尖锐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清晰地刺入她的耳膜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精美的水晶果盘与托盘之间发出清脆而危险的磕碰声，差点从她手中滑落。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踉跄着退后几步，仿佛那扇厚重的红木门会烫伤她一般。最终，她转过身，像一个丢失了灵魂的布偶，默默地、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客厅，将那一盘象征着“融洽”的水果，原封不动地放在了茶几上。心里，已是一片冰封的荒原，冷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原来如此。在厉辰爸爸那样成功、精明的商人眼里，她苏沫，这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女孩，与厉辰的耀眼前程放在天平上，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她的存在本身，她的爱意，竟然成了可能“耽误”他儿子辉煌未来的潜在风险。
厉妈妈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来拉她坐下，温柔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沫沫，好孩子，别往心里去。他爸就是那个脾气，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他是真的从小就把小辰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一心一意只为他的未来考虑。他是怕你们年纪还轻，被爱情冲昏头脑，考虑不够周全，将来两个人都要吃苦头。”
苏沫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挂上了细碎的泪珠，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阿姨……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厉辰？我会……成为他的拖累，对吗？”
“胡说八道！”厉妈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心疼又带着些许无奈，“小辰那么喜欢你，自然是因为你身上有独一无二的好，是别人替代不了的。只是……唉，阿姨也是过来人，有些现实问题，它确实存在，不是光有感情就能解决的。你们以后要面对的困难和考验，可能真的会比普通情侣多得多。阿姨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好，能走得长远，所以才不得不把这些可能很刺耳的问题，提前摊开来说。孩子，你要理解这份苦心。”
苏沫机械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却像被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地往下坠。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残酷地意识到，横亘在她和厉辰之间的，不仅仅是两人性格的磨合，更有一条由家庭背景、社会阶层、现实规划和世俗眼光共同构筑的、冰冷而沉重的鸿沟。爱情可以跨越心动，但能跨越这一切吗？她第一次，对自己、对他们的未来，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书房的门终于开了。厉辰面色冷峻地走出来，周身散发着尚未完全散去的低气压。他的目光在客厅里一扫，立刻精准地捕捉到苏沫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聚集的乌云。
他什么也没问，径直走到苏沫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他对厉妈妈说：“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内一片死寂。夜色透过车窗，将流动的光影投在厉辰线条紧绷的侧脸上。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苏沫则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的心也像这些模糊的光影一样，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焦点。
苏沫内心： 他和伯父吵得很厉害吧？全都是因为我……我该怎么办？放弃吗？不，我舍不得。可是，不放弃，难道真的要让他为了我和家庭对抗，甚至可能影响他唾手可得的辉煌前程吗？我……我承受得起这个代价吗？
厉辰内心： 烦。比搞定最复杂的算法模型还要烦。看来之前的计划还是太保守了。必须加快进度，建立起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力量和壁垒。不能再让她听到任何一句这样的糟心话，承受任何一点无端的委屈。
车终于停在了宿舍楼下。厉辰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转过身，双手用力却又不失温柔地握住苏沫单薄的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他的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有未消的怒意，有坚定的决心，还有对她毫不掩饰的心疼。
“苏沫，抬起头，看着我。”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有力，“刚才在书房，我爸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那仅仅代表他基于他人生经验得出的观点，不代表我，厉辰，真实的想法。一秒都不值得你为此难过。”
“可是……”苏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声音破碎，“伯父他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我们之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我害怕……”
“没有可是。”厉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未来，是我们两个人的。路要怎么走，方向由我们自己定。所有的差距，都可以用努力、智慧和时间来填补。而你，苏沫，你本身的价值，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相信我，好吗？”
他的眼神是如此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像黑暗中指引方向的灯塔，穿透了她心中的迷雾和惶恐。苏沫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光芒让她慌乱的心，一点点地，慢慢地安定了下来。她用力地点头，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嗯！我相信你！”
厉辰这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却无比珍重地拥入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笨蛋。别瞎想。所有问题，都交给我。”
然而，依靠在厉辰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苏沫心里那丝被厉父一席话种下的、关于现实与未来的不安阴影，却并未被这短暂的温暖完全驱散。家庭的阻力，像一道无声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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