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的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恶意拨慢了指针,每一分、每一秒,都化作粘稠而沉重的琥珀,将她紧紧包裹其中。时间不再是治愈的良药,而是一种漫长的、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钝痛的凌迟。苏沫将自己封闭在即将离别的宿舍里,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动物,试图用机械地、反复地收拾行李来填补内心那个骤然出现的、呼啸着冷风的巨大空洞。
夏晚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变着法子想逗苏沫开心,搜罗来各种她曾经最爱的小吃,讲着学校里新发生的趣事,甚至试图拉她出去逛街散心。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苏沫回应她的,总是一个勉强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便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她像一株被骤然剥离赖以生存的土壤、暴露在残酷烈日下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无声地枯萎下去,失去了所有鲜活的光彩。
不可避免地,这收拾行囊的过程,演变成了一场对过去甜蜜回忆的、极其残忍的公开处刑。每一件看似寻常的物品,都成了打开记忆闸门的钥匙,释放出汹涌的、足以将她淹没的洪流。随手翻开一本专业书籍,里面夹着的,是去年冬天他们一起看的那场爱情电影的票根,边缘已经磨损,上面还依稀残留着他当时握着她的手传递过来的温度;拉开抽屉最深处,那枚他某次出差回来,故作随意地丢给她、说是“顺手买的”水晶发卡,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微光,仿佛他当时那看似嫌弃实则期待她反应的眼神;而手机相册,更是一个她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区,里面密密麻麻存储着成千上百张合影,记录着他们从青涩到成熟,从校园的林荫道到远方的山海,每一个瞬间,她看向他的眼神里,都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依赖。这些无声的证物,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穿刺着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最后,当她清理到书架最底层时,指尖触碰到一本厚重而考究的皮质相册。动作,瞬间停滞。呼吸,也随之凝滞。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厉辰送给她的礼物。她记得他当时一脸倨傲,语气平淡地说:“免得你总是抱怨我懒得记录。”可当她打开时,才发现里面精心整理、粘贴着他们从孩提时代到青春年华的几乎所有重要时刻的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从模糊到清晰,记录着两条生命轨迹如何紧密地交织、缠绕。
她颤抖着手,缓缓翻开沉重的封面。
第一页,是两张泛黄的老照片拼接在一起。一张是三岁的她,穿着蓬蓬裙,扎着两个羊角辫,正张着没牙的嘴嚎啕大哭,胖乎乎的脸上挂满泪珠。旁边,是同龄的小厉辰,板着一张冰雪可爱的小脸,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棒棒糖。照片下面,是他那早已熟悉、笔锋初显凌厉的字迹:「三岁,哭包。为抢我棒棒糖未果,赖地打滚十分钟,噪音污染严重。」
翻过一页,七岁的她,摔倒在刚学会的自行车旁,膝盖擦破了皮,而小厉辰则被她连带撞倒,成了她的人肉垫子。备注写着:「七岁,笨蛋。平衡感极差,学骑车第一天,成功将我发展为第一号受害者。医药费(一根冰淇淋)至今未还。」
再往后,是十三岁那年,他们并肩站在小学毕业的礼堂前。她刚刚到他肩膀,扎着马尾,笑得一脸傻气。他则已经初具少年清俊的模样,眉眼间带着些许不耐烦,却依旧乖乖站着。备注:「十三岁,小矮子。终于承认基因差距,勉强比我矮一个头了。继续努力。」
十六岁高中运动会上,他参加长跑夺冠,她激动地冲过去送水,被抓拍到的瞬间,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他写道:「十六岁,傻笑。看到我就这么开心?口水擦擦。」
一页页,一年年。时光在指尖流淌,照片上的两个孩子,渐渐抽条,长大,眼神从懵懂变得坚定,关系从玩伴变得暧昧不明,再到最后,尘埃落定。
直到最后一页,那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在摇曳的烛光中,他低头吻住她的额头,她闭着眼,脸颊绯红,嘴角是抑制不住的、无比幸福的弧度。而那张照片下面,只有简简单单、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充满了无限占有欲和确认的两个字——
「我的。」
“我的”。
这两个字,像最终审判的法槌,又像一把淬了火的、烧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苏沫拼命筑起、实则脆弱不堪的情感堤坝。一直强忍的、压抑的、试图用麻木来掩盖的所有悲伤、委屈、不解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在这一刻,如同积蓄了太久力量的火山,轰然爆发!
她再也支撑不住,紧紧抱住那本承载了她整个青春和全部爱恋的相册,像抱住最后一根浮木,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失声痛哭。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的哀鸣,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开来,从喉咙深处呕出。
为什么?为什么啊?!明明曾经那么相爱,渗透到了彼此生命的每一个缝隙里,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现实的浪潮太过汹涌冷酷,轻易就能拍碎他们精心建造的沙堡?还是他们自己,爱得终究不够勇敢,不够坚定,在理想与爱情这道残酷的选择题前,都固执地握紧了自己的答案,不愿为对方妥协分毫?
泪水模糊了视线,相册封面上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笑得无忧无虑的身影,也变得斑驳而遥远。哭了多久?不知道。直到嗓子嘶哑,直到浑身脱力,直到眼泪仿佛真的流干,只剩下空洞的躯壳和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生理性的颤抖。
她抬起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封面那张毕业典礼上的最新合照。照片里,他穿着黑色的学士服,身姿挺拔,眉眼依旧是她爱极了的那种冷峻帅气,仿佛自带聚光灯。而她,穿着同样的学士服,紧紧依偎在他身边,仰头看着他,笑靥如花,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仿佛已经拥抱了全世界,再无他求。
看着那张幸福得刺眼的笑脸,看着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全世界的他,一股近乎自虐的、毁灭性的冲动,如同毒藤般从心底疯狂滋生、缠绕。她需要一个仪式,一个斩断,一个证明。证明她可以亲手毁掉这些看得见的过去,哪怕心会随之碎裂。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泪咸味的空气,像是要汲取某种残酷的力量。然后,她伸出手,异常冷静地、缓慢地,将那张合照从相册的薄膜下取了出来。指尖抚过光滑的相纸表面,抚过他那熟悉的眉眼,抚过自己那曾经毫无阴霾的笑容。
下一秒,她抓住照片的两角,眼神一狠,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两边一撕!
刺啦——!
清脆而剧烈的撕裂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房间内死寂的空气,也仿佛直接劈在了她的心脏上。照片上,那两张曾经紧密依偎、笑容灿烂的脸,被一道参差不齐的、丑陋的裂痕,从正中间,硬生生地、彻底地一分为二。一半,是他冷峻却温柔的侧脸;另一半,是她空洞而决绝的笑容。
看着手中变成两半的残破照片,苏沫的心,也像是被同一双手,用同样的力道,狠狠地撕扯开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忍受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她,疼得她猛地弯下腰,几乎要呕吐出来,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天真地以为,毁掉这具象的回忆载体,就能减轻那无处不在的心痛,却发现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徒劳。那些共同经历的岁月,那些刻进骨血里的习惯,那些爱过的痕迹,早已与她的灵魂融为一体,根本无法通过这种物理意义上的毁灭来剥离。
她瘫坐在地上,良久,才缓缓抬起颤抖的手,将那一分为二的照片碎片,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锋利的相纸边缘,深深硌进柔嫩的掌心,带来清晰而尖锐的痛感,仿佛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惩罚那个率先放手的自己,也铭记这彻骨的疼痛。
最终,当情绪的风暴再次稍稍平息,她看着掌心的碎片,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将它们扔进冰冷的垃圾桶,让它们与那些无用的废纸一同被清理、被遗忘。
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找出一本厚重、冷僻、她知道自己毕业后大概率不会再轻易翻开的专业理论书籍。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半残破的照片,像安放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埋葬什么不愿再面对的过往,轻轻地将它们夹进了书页的最深处。
合上书页,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一刻,她仿佛不仅仅是在埋葬一张撕裂的照片。她是在亲手为那段贯穿了她整个青春年华的、纯粹而炽热的爱恋,举行了一场无声的葬礼。同时被埋葬的,还有那个曾经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去爱他、依赖他、仰望他的——名为苏沫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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