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深吸了一口宇航服循环过滤后依然带着金属腥味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照明棒。眼前这条突然洞开的通道，像一头巨兽沉默的食道，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气息。两侧墙壁上镶嵌的条形光带发出恒定不变的苍白光芒，一直向下延伸，没入视野尽头的拐角。这人工光源的存在，至少证明这个地方并非完全“死寂”，仍有某种基础系统在维持运行。
“宁芙，扫描通道内部环境，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凯斯压低声音，通过头盔内置通讯器下令。
便携屏幕上，宁芙的迷你虚影数据流快速闪动。“扫描中……空气成分与外部一致，重力稳定，无可见威胁。检测到微弱的能量流沿光带分布，模式稳定，像是……维持系统。未检测到移动生命体征或活跃能量信号。但是……”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有一种非常低频的震动，来源不明，像是某种……巨型机械的休眠脉动。”
休眠脉动。凯斯不喜欢这个说法，它暗示着某种可能被唤醒的东西。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片无尽的黑暗，以及远处破晓号孤零零的轮廓。退回去是缓慢的窒息，前进，至少眼前有了一条路。
“保持警惕，我们走。”凯斯率先迈步，踏入了通道。靴底踩在光滑的、略带倾斜的坡道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但声音似乎被某种吸音材料吞噬了大半，不再像在外面那样产生令人心悸的回音。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仿佛寂静本身具有重量。
小虫紧紧跟在凯斯身后，一只手仍拽着哥哥的背包带，另一只手握着的电击枪枪口微微颤抖。瑞恩在凯斯的搀扶下艰难行走，他的呼吸通过通讯器传来，显得有些粗重，但眼中的银光稳定了许多，他不再胡言乱语，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通道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通道很长，坡度平缓向下。两侧墙壁是同样的光滑金属材质，除了发光的条形灯带，没有任何装饰或标记。这种极简到冷酷的风格，透着一种非人的、纯粹功能性的美感，或者说……漠然。他们走了大约十几分钟，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周围只有那片恒定的、低沉的“脉动”背景音。
突然，走在稍后位置的小虫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凯斯猛地转身，照明棒的光芒扫过。“小虫？！”
小虫脸色煞白，指着侧前方的墙壁。“那……那里！刚才好像有东西动了一下！”
凯斯立刻将照明棒和电击枪（虽然能量见底，但至少能壮胆）对准那个方向。光芒照亮了那片墙壁——光滑，完整，除了发光条带，空无一物。
“是什么东西？”凯斯紧张地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不……不知道，”小虫的声音带着哭腔，“就是一个影子，很快地闪过去了……就在光带旁边……”
宁芙的虚影立刻分析着墙面数据：“未检测到能量残留或物理位移。热成像扫描无异常。小虫，可能是光影晃动造成的错觉，或者……某种我们现有传感器无法探测的存在。”
凯斯的心揪紧了。无法探测的存在？这比看得见的敌人更可怕。他拍了拍小虫的头盔，“跟紧我，别掉队。可能是太紧张了。”
他们继续前进，但气氛更加凝重。凯斯不再只看前方，而是不断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两侧和头顶。这片空间的寂静和空旷，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压迫。
又前行了近百米，通道开始出现变化。两侧墙壁不再是光滑一片，开始出现一些规则的凹陷，像是壁龛，里面空荡荡的，积着薄薄的灰尘。接着，他们看到了第一个岔路口。一条同样规格的通道与主通道垂直相交，通向未知的左右两侧。
“宁芙，记录路径。”凯斯说道。在这种迷宫一样的地方，迷失方向是致命的。
“已在绘制简易地图。但此地结构似乎……会干扰定位信号，精度无法保证。”宁芙回答。
就在这时，瑞恩再次抬起了他的左臂，银光在手套下微微闪烁。他指向了主通道继续向前的方向，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这边……核心……在那边。”
核心？凯斯看向瑞恩所指的方向，那条通道依旧向下延伸，深处的黑暗仿佛更加浓郁。瑞恩口中的“核心”是什么？是这个巨型结构的控制中心？能源中心？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相信瑞恩这来历不明的指引。
选择主通道继续前进。周围的壁龛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有些里面甚至能看到一些固定在地面上的、形状奇特的金属基座，像是曾经放置过什么大型设备，但如今早已被搬空，只留下锈蚀的痕迹和空荡的凄凉。
接着，他们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在一个较大的壁龛深处，靠着墙壁，蜷缩着一具灰白色的骨架。骨骼的形态与人类似，但更加纤细，头骨的比例也略有不同，额骨更高。它身上覆盖着早已碳化的织物残骸，旁边散落着一些小型工具，也都锈蚀得不成样子。这具骨骸不知道在这里沉寂了多少万年。
“啊！”小虫吓得往后一缩，紧紧闭上眼睛。
凯斯也是心头巨震，但他强迫自己仔细观察。骨骸保持着一个相对安详的蜷缩姿势，没有明显外伤，像是……安静死去的。是这里的建造者？还是像他们一样的闯入者？
“宁芙，分析这具骨骸。”
宁芙的扫描光束掠过骨骸。“骨骼结构分析……非已知人类亚种或主要星际种族。骨骼密度极高，推测其生存环境重力可能略高于标准。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判断，骨质碳化程度极高，至少是数万年，甚至更久。死因……无外伤，疑似自然死亡或系统性能量衰竭。”
数万年前的生命……凯斯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个“汇聚点”的古老程度，超乎想象。
他们绕过那具古老的遗骸，继续前行。接下来，他们看到了更多的遗迹。散落的工具、破碎的容器、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镶嵌在墙壁上、已经熄灭不知多少年的显示屏。这里似乎曾经是一个工作区或者生活区，但如今只剩下死亡和寂静。
通道开始变得宽阔，最终，他们走出了通道口，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环形平台边缘。平台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竖井，直径恐怕有数公里之巨！竖井的壁上是无数层类似的环形平台和纵横交错的通道、桥梁，层层叠叠，向下延伸，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在竖井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复杂的几何体结构，由无数金属管线和平台构成，像是一颗巨大的、沉默的心脏。它表面有些区域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的流光，但大部分区域都黯淡无光。那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的“脉动”声，在这里变得清晰可辨，源头似乎正是那个中央几何体。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这巨大竖井的内壁上，布满了那种发出苍白光芒的条形光带，以及无数闪烁的、更为细小的光点，如同倒悬的星空，勾勒出这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内部空间的轮廓。光芒虽然不足以照亮所有细节，但足以让人感受到其规模的恐怖和宏伟。
“天啊……”小虫仰着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忘记了恐惧，只剩下纯粹的震撼。
就连凯斯，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已经不是一艘飞船或者一个空间站的概念了，这简直是一个……世界。一个被遗弃的、沉寂的金属世界。
“能量背景辐射显着增强。”宁芙的声音响起，带着严肃，“脉动源确认，来自中央结构。扫描显示……该结构内部有极其庞大的能量反应，但处于极度压抑和休眠状态。其规模……远超星灵母舰的能量核心。”
远超星灵母舰的能量核心？凯斯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概念。如果这东西被激活……他不敢想下去。
瑞恩怔怔地看着中央那个巨大的几何体，眼中的银光剧烈地闪烁着，与那几何体表面偶尔流过的光芒产生了某种共鸣。他喃喃自语，这次声音清晰了不少：“……中枢……沉默的中枢……需要……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凯斯立刻追问。
但瑞恩又陷入了那种恍惚状态，只是重复着：“钥匙……回家……需要钥匙……”
回家？难道启动这个“中枢”，就能带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钥匙”又是什么？在哪里？
凯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四周。他们所在的环形平台很宽阔，有几条通道连接到这里。平台边缘有低矮的护栏，护栏外就是无底的深渊。他注意到平台中央有一个略微凸起的圆形区域，上面刻满了那种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和点阵。
“宁芙，分析那个圆形区域。”
宁芙将扫描焦点对准那里。“检测到微弱的能量接口……结构类似于某种控制台或信息交互界面。但其激活方式……未知。符号体系与之前墙壁上的同源。”
控制台？凯斯心中一动。如果能激活它，或许能了解这个地方的更多信息，甚至找到出路？
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圆形区域。就在他踏上那片区域的瞬间，异变再次发生！
他手腕上便携屏里的宁芙虚影突然剧烈波动，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检测到高强度信息流冲击！试图连接……无法解析……协议冲突……”
同时，那个圆形区域上的符号猛地亮起！但这次不是瑞恩引发的银光，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敌意的红光！红光迅速蔓延，瞬间笼罩了整个圆形区域！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访问！识别为低等衍生文明造物（星灵协议标记）！威胁等级判定：低。启动局部防御协议！”
一个冰冷、僵硬、毫无感情色彩的合成音，突兀地在整个巨大的竖井空间中回荡！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漠然。
“不好！”凯斯脸色大变，猛地向后跃开！
就在他离开圆形区域的瞬间，平台边缘，以及他们来时通道口的两侧墙壁上，突然滑开了几个不起眼的暗格！从暗格中，无声无息地滑出了三具人形物体！
它们大约两米高，通体由某种暗沉的金属构成，线条流畅而冰冷，没有明显的头部，只有一个光滑的、镶嵌着多个红色光学传感器的球体作为“头颅”。它们的双臂是某种能量发射器，此刻正闪烁着不祥的红光，对准了凯斯三人！
是自动防御机器人！这个死寂世界的守护者，被宁芙这个“低等衍生文明造物”触发了！
“战斗准备！”凯斯大吼一声，将瑞恩推向小虫，“保护瑞恩！”
他举起能量见底的电击枪，对准最近的一具机器人扣动扳机！一道微弱的电弧打在机器人胸口的装甲上，只留下一点焦痕，几乎毫无作用！
机器人的红色光学传感器锁定了凯斯，双臂的能量发射器开始充能，发出低沉嗡鸣！
“目标锁定。执行清除程序。”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
红光一闪！
凯斯凭借本能向侧方扑倒！一道炽热的红色能量束擦着他的肩膀射过，将他刚才站立的地面熔出一个小坑！
“哥哥！”小虫尖叫着，试图举起电击枪，但她的手抖得太厉害。
另一具机器人转向了小虫和瑞恩！
千钧一发之际，凯斯来不及起身，直接用手里的高强度照明棒狠狠砸向锁定他的那具机器人的光学传感器！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物理攻击！
“砰！”照明棒结结实实地砸在传感器上，机器人的动作微微一滞。
而就在第二具机器人即将向小虫和瑞恩开火的瞬间，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瑞恩，猛地抬起了头！
他眼中的银光暴涨！不再是微光，而是如同两盏银色的探照灯！他抬起闪烁着刺目银光的左臂，不是对准机器人，而是对准了平台中央那个刚刚发出警告的控制台！
“以……古老协议……覆盖！”瑞恩的声音不再是虚弱，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和力量，仿佛变了一个人！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他左臂的银光如同有生命的流体，瞬间涌向控制台！
控制台上原本闪烁的、代表敌意和警告的红光，在与银光接触的瞬间，像是遇到了克星，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
“检测到……更高层级权限指令……协议冲突……重新识别……” 冰冷的合成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混乱的数据杂音。
那三具已经举起武器的机器人，动作瞬间僵住，红色的光学传感器明灭不定，似乎在重新进行目标判定。
银光彻底覆盖了控制台，将其染成了一片纯净的银色。几秒钟后，红光彻底熄灭。
“识别通过。权限等级：‘守望者’。防御协议解除。” 合成音再次响起，但这次，语气中那股冰冷和敌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恭敬的平静。
三具机器人手臂上的能量光芒熄灭，它们缓缓收拢手臂，然后无声无息地滑回了墙壁的暗格中，暗格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平台中央的控制台恢复了平静，符号上的银光也渐渐收敛，只剩下原本那种苍白的照明光带。
死寂，再次笼罩了一切。只有凯斯粗重的喘息声和小虫压抑的抽泣声在头盔里回响。
凯斯瘫坐在地上，看着站在控制台前、银光渐渐消退的瑞恩，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刚才发生了什么？瑞恩……他不仅“打开”了门，还“覆盖”了这个远古遗迹的防御系统？他拥有的到底是什么权限？“守望者”又是什么？
瑞恩眼中的银光也黯淡下去，他身体一晃，差点摔倒，脸上的威严神色褪去，重新变回了那种虚弱和迷茫。他看向凯斯，声音再次变得微弱：“……它们……暂时不会攻击了……但‘核心’……还在沉睡……需要……钥匙……”
凯斯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瑞恩身边，扶住他。他看着瑞恩，眼神无比复杂。这个他捡回来的、失去记忆的同伴，身上隐藏的秘密，恐怕比这个诡异的“汇聚点”更加惊人，也更加危险。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前方的谜团，却更加深邃和令人不安。
钥匙……到底在哪里？而唤醒那个沉睡的“核心”，又将会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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