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会审的衙门外,天刚蒙蒙亮,便已是人头攒动,却又诡异地安静。
百姓们自发地聚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想看清那座平日里令人望而生畏的公堂。他们窃窃私语,交换着从各种渠道听来的消息,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同情与一丝莫名的兴奋。他们来看的,不只是一场审判,更是一场关乎他们自己未来的豪赌。
人群中,最显眼的是一群穿着雍华女学统一青衿的年轻女子。她们没有像旁人一样交头接耳,而是十人一列,安静地肃立着。为首的正是林晓,她怀中抱着一叠厚厚的纸张,脸上没有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像鹰隼一般,紧紧盯着衙门的大门。她们是皇后娘娘钦点的“陪审团”,是来记录,也是来见证的。
更远处,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些衣着体面、目光精明的人,那是王德安等老臣府上的眼线。他们奉命前来,要亲眼看着钱三娘如何被定罪,皇后娘娘的脸面如何被踩在地上。
辰时正,厚重的衙门大门在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公堂之上,气氛森严。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三位主审官正襟危坐,神情肃穆。而在他们身后,一道巨大的十二扇紫檀木雕花屏风,将公堂的后半部分隔绝开来,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屏风之后,设有一张小小的书案。年仅八岁的赵念月,身着一身素色锦袍,端坐于案后。他的小脸紧绷,一双小手平放在膝上,手心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这样肃杀的场合。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旧卷宗混合的气味,堂外百姓的嘈杂被隔绝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堂上官吏们刻意压低的呼吸声。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在“咚咚”地跳。
“念月,你不是去看热闹的。”母后昨夜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是去上课。公堂是你的课堂,原告、被告、律法、证据,是你的书本。你要学的,是如何从纷乱的言辞中,找出‘法’的根骨,看清‘人’的本心。”
他深吸一口气,摊开了母后为他准备的纸笔。那不是寻常的课业,而是一份仿照奏疏格式的空白文书,题头写着“钱氏一案初审纪要”。
“威——武——”
堂威声起,钱三娘被两名衙役押了上来。她没有戴枷,但手腕上的镣铐在行走间发出冰冷的碰撞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环视公堂一周,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审判开始。
原告方,也就是顺天府尹张大人,亲自陈情。他呈上了一本泛黄的暗账,以及一名老妇人的画押供词。那老妇人曾是锦绣阁的老人,此刻跪在堂下,浑身发抖,头都不敢抬。
张府尹的声音在公堂上回荡,字正腔圆,逻辑清晰:“……十年前,钱氏为挽救其商铺颓势,勾结走私商队,私购江南禁运云锦三百匹。此举罔顾国法,私通重犯,与通敌无异!旧法有载,此乃抄家流放之重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请三位大人明鉴,按律严惩,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堂外旁听的百姓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与通敌无异?这罪名,太重了。
屏风后的赵念月,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没有被那“通敌”二字吓到,而是拿起笔,在纸上迅速地记着。
他的字迹还带着孩童的稚嫩,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原告之论:其一,罪行属实。有暗账为物证,有旧仆为认罪。其二,罪名极重。援引旧法,将私购禁运,上纲为‘通敌’之举。其三,诉求严惩。意在‘以儆效尤’,震慑众人。】
他写完,停下笔,小小的脑袋里开始飞速运转。母后教过他,听人说话,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更要听他没说什么。
张府尹说了钱三娘的“罪”,却半个字没提她为何犯罪。他说了旧法的“严”,却丝毫不提新法的“意”。他口口声声“以儆效尤”,这“尤”,指的是钱三娘,还是天下所有想靠自己双手挣一份家业的女子?
刑部尚书看向钱三娘,声音威严:“钱氏,堂下所呈证据,你可认罪?”
钱三娘抬起头,镣铐“哗啦”一响。她没有看主审官,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公堂,看向了堂外那一张张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脸。
“民妇认。”
两个字,干脆利落,让原本准备看她狡辩的张府尹都愣了一下。
“十年前,锦绣阁濒临倒闭,先夫病重,家中无米下锅。民妇求告无门,确从一商队手中,低价购入一批丝绸。民妇当时只知那是江南来的好料,能救活一大家子,不知其为禁运之物。若因此获罪,民妇无话可说。”
她的话不卑不亢,没有哭诉,没有喊冤,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赵念月笔尖微动,又在纸上写下一行。
【被告之辩:其一,承认行为。不狡辩,不抵赖。其二,陈述缘由。为救夫,为救家,非为牟取暴利。其三,点明无知。不知其为‘禁运’。此为关键。】
他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从随身的小书袋里,翻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那是母后让他带来的《大雍律·商律疏议》。他翻到关于“禁运”的条款,仔细看了起来。
旧法规定,贩运禁物,无论知情与否,皆以重罪论处。但母后昨夜曾与他讨论过,律法的精神在于惩恶扬善,若一人为救人性命而误闯禁地,与一人为谋财害命而硬闯禁地,其罪,岂能等同?
“法,不能只是一把尺子,量尽天下长短。”母后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它更应该是一杆秤,称量人心的善恶与轻重。”
公堂之上,张府尹冷笑一声:“一句‘不知’,就想脱罪?国法岂是儿戏!若人人都以‘无知’为借口,岂非天下大乱?”
他说着,又转向三位主审官,拱手道:“三位大人,此案案情简单,证据确凿,被告亦供认不讳。还请大人即刻宣判,以安民心!”
他这是在逼宫。他要的就是速战速决,不给苏浅月任何转圜的余地。
刑部尚书沉吟不语,大理寺卿面露难色,都察院御史则捋着胡须,目光闪烁。他们都是官场的老油条,自然看得出此案背后的波涛汹涌。
就在此时,屏风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公堂。
“我有问题。”
声音来自皇子赵念月。
满堂皆惊。张府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三位主审官也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这位来“听审”的皇子殿下,竟然真的开了口。
刑部尚书定了定神,对着屏风的方向,恭敬地躬身:“殿下有何疑问?”
“请问张大人,”赵念-月的声音依旧稚嫩,但吐字清晰,条理分明,“您说,钱三娘私购禁运,等同通敌。那本宫想知道,她通的是哪一国之敌?是北方的胡族,还是西南的蛮族?她购买丝绸的银钱,流向了哪一个敌国?可有账目为证?”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张府尹哑口无言。他只是想把罪名说得严重些,好置钱三娘于死地,哪里想过这些细节。
“这……这只是一个比照……”他磕磕巴巴地解释。
“哦,比照。”赵念月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本宫再问,你说钱三娘勾结走私商队。那支商队,如今何在?其头领,又姓甚名谁?可曾抓捕归案,与钱三娘当堂对质?”
张府尹的额上,已经见了汗。那支商队,王首辅只让他拿钱三娘开刀,哪里让他去深究。更何况,那背后还牵扯着……
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赵念月没有等他回答,又抛出了第三个问题。
“张大人方才说,要以儆效尤。本宫想知道,您是想儆那些像钱三娘一样,靠自己手艺求生的女子,还是想儆那些像她前夫一样,好吃懒做,只想霸占妻子财产的无赖?”
这最后一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府尹的心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臣……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公堂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连珠炮似的三个问题震住了。谁能想到,这些直指核心、逻辑缜密的问题,竟是出自一个八岁的孩童之口?
三位主伸官看着那道屏风,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审视。他们仿佛能看到,屏风之后,坐着的不是一个懵懂的皇子,而是一位初露锋芒的君主。
养心殿内,赵玦斜倚在榻上,听着从宫外传回来的实时禀报。当听到赵念月那三个问题时,他那因病痛而显得苍白无力的脸上,骤然泛起一抹异样的红晕。
他猛地坐起身,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却怎么也掩不住那发自内心的笑声。
“好!好!好一个‘比照’!好一个‘对质’!好一个‘以儆效尤’!”他连说三个“好”,眼中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朕的儿子!这才是朕的儿子!”
他一把抓住身边苏浅月的手,掌心滚烫,力道惊人。他看着她,眼中的激动与欣慰,几乎要溢出来。
“浅月,你教得好……你为大雍,教出了一个真正的储君!”
苏浅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伸手为他抚平因咳嗽而皱起的衣襟。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王德安那只老狐狸,绝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公堂之上,第一日的审判,因赵念月的提问而陷入僵局。刑部尚书以“案情尚有疑点,需再行调查”为由,宣布暂时休庭,明日再审。
退堂的钟声敲响,王德安的眼线,面如土色地挤出人群,飞奔回报。
而雍华女学的“陪审团”,则在林晓的带领下,捧着厚厚的记录,返回女学。今晚,一场关于“法理与人情”的辩论,即将在那里上演,并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锦绣阁门口,张妈依旧带着几个女学生,沉默地整理着那些名贵的布料。她们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擦拭一件珍宝。越来越多的妇人,自发地加入进来,默默地帮忙。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场无声的、却无比坚定的守护。
夜幕降临,赵念月带着他写满了字的“奏疏”,回到了坤宁宫。
他将那份“纪要”呈给母后,小脸上带着一丝完成课业后的期待。
苏浅月接过,逐字逐句地看着。当看到儿子对张府尹三个论点的精准剖析,以及最后那三个直击要害的提问时,她的唇边,终于露出了一抹真正欣慰的笑意。
“写得很好。”她摸了摸儿子的头,“但还不够。”
她取过笔,在那份“纪要”的末尾,写下了一行字,然后递还给赵念-月。
赵念月凑上前,只见那行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写着:
“明日上庭,问他们,那支商队的背后,是不是有一个姓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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