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和平小区门口，沈若曦付了钱，推门下车。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心底那片在电影院彻底荒芜的冻土，正嘶嘶地冒着寒气。
她慢吞吞地走在小区的水泥路上，脚步有些虚浮。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电影票根，盯着上面模糊的印字看了几秒，然后松开手，任由它轻飘飘地落入了桶内。
那场试图挽回的努力，如同这张票根，彻底作废。
回到那个空旷、寂静得令人心慌的家，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客厅沙发边，颓然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客厅角落，那里放着一个蒙了些微灰尘的收纳箱，里面装的，是她婚前的一些旧物，还有一些……她曾经视若珍宝，后来却不敢再触碰的东西。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现实的冰冷无情地冲开，将她拖拽回一年前，那段尚且对婚姻抱有一丝幻想，试图在琐碎日常中寻找自我价值的时光。
那时，念曦三岁，刚上幼儿园不久。每天送走女儿，回到空荡荡的家里，面对着永远收拾不完的家务和千篇一律的电视节目，沈若曦常常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和恐慌。
她才二十九岁，人生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围着丈夫、孩子、灶台转。她想起婚前在服装加工厂做设计助理的日子，虽然忙碌，薪水也不高，但每天面对不同的面料、图纸，看着自己参与设计的款式被打样、生产，那种成就感是实实在在的。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种，在她心里点燃。她是不是……可以重新把设计捡起来？不为了赚钱，哪怕只是作为一个爱好，填补内心的空洞也好。
这个想法让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涟漪。她偷偷在网上搜索，比较了很久，最终报名了一个口碑不错的线上服装设计课程。学费不菲，她动用了自己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私房钱。
从此，女儿午睡的那一两个小时，成了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她会迅速收拾好家务，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戴上耳机，沉浸在那个充满线条、色彩和想象力的世界里。老师的讲解，同窗的作业分享，都让她感到久违的充实。
她甚至翻出了尘封已久的素描本和画笔，趁着灵感迸发时，勾勒下脑海中闪过的设计雏形。那些线条或许不够专业，那些款式或许带着稚嫩，但每一笔，都倾注着她对未来的些许期盼和对自我的重新认知。
她画得专注，连唇角都不自觉地带上了浅浅的笑意。那本素描本，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头柜的抽屉底层，像守护着一个甜蜜而脆弱的秘密。
然而，秘密终究有被揭开的一天。
那是一个周末，司羽凡难得没有应酬在家，陈梦琪也以“探望哥和嫂子”为由来了家里吃饭。饭桌上，陈梦琪依旧是那副乖巧甜美的模样，一口一个“哥”、“嫂子”叫得亲热，时不时说些公司里的趣事逗司羽凡开心。
沈若曦习惯了这种场面，只是默默吃饭，偶尔给女儿夹菜。饭后，她收拾完厨房，想着趁念曦玩玩具的间隙，再去修改一下昨天画的一张草图。她忘了将素描本放回抽屉，就那样随意地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陈梦琪眼尖，几乎是立刻就被那个摊开的素描本吸引了目光。
“哇，嫂子，这是你画的吗？”她拿起本子，语气带着夸张的惊讶，翻看着里面的草图，“画得真好呀！你还有这手艺呢？”
沈若曦心里咯噔一下，有种秘密被窥破的慌乱，她下意识想去拿回本子，含糊道：“随便画画的，闲着没事。”
陈梦琪却拿着本子，凑到了正在看手机的司羽凡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清：“哥，你看嫂子画的，像不像杂志上的款式？嫂子真是深藏不露呢。”
司羽凡抬起眼皮，随意地扫了一眼草图，没什么表情，又低头继续看手机。
陈梦琪却不依不饶，歪着头，用一种天真又带着一丝不解的语气，仿佛自言自语，又分明是说给司羽凡听：“嫂子怎么突然想起来学这个了？是不是觉得……觉得在家待着太闷了？还是说……”
她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向司羽凡，声音放得更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人的神经：“觉得哥赚钱太辛苦，想自己也出去做点事，贴补家用？其实也是，现在养孩子开销是挺大的……”
这几句话，看似无心，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了司羽凡那敏感又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沈若曦，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你画这些做什么？还报了课程？什么时候的事？”
沈若曦被他质问的语气弄得心口发堵，试图解释：“我就是闲着没事，学点东西，当个爱好……”
“爱好？”司羽凡打断她，声音冷硬，“家里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需要你琢磨这些？好好在家带好孩子不行吗？非要出去抛头露面，让人家笑话我司羽凡养不起老婆孩子？”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将沈若曦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火种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没留下。
“羽凡，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徒劳地想要辩解。
“行了！”司羽凡不耐烦地挥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赶紧把那什么破课程退了！以后别弄这些有的没的，安安心心在家待着。带好念曦，收拾好这个家，才是你的本分！别整天瞎折腾，惹人笑话！”
他说完，像是处理了一件多么令人烦躁的麻烦事，起身就走开了。
陈梦琪在一旁，悄悄放下素描本，对着沈若曦露出一个看似无辜又带着一丝隐秘得意的表情，轻声细语地说：“嫂子，你别生气，哥也是为你好，怕你辛苦……”
沈若曦站在原地，看着司羽凡冷漠的背影，听着陈梦琪虚伪的劝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她默默拿起茶几上那本承载了她短暂梦想的素描本，走回卧室，将它重新塞回床头柜最深的角落，仿佛要将那段刚刚萌芽就被无情扼杀的渴望，连同那份屈辱和失望，一起永远封存。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打开过那个课程，再没有拿起过画笔。
梦想的翅膀尚未展开，就被最亲近的人，以“为你好”的名义，亲手折断。
回忆的潮水退去，留下满心的苦涩和沙砾。
沈若曦蜷缩在沙发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原来，早在一年前，她试图寻找自我的微弱光芒，就已经被他和他那个“懂事”的干妹妹，联手掐灭了。
而此刻，现实冰冷的绝望，与回忆中被扼杀的梦想交织在一起，让她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作为“沈若曦”这个独立个体的存在价值，早已被否定得一文不值。
她存在的意义，似乎只剩下“司羽凡的妻子”和“司念曦的母亲”这两个标签。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冰冷的心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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