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转入新幼儿园的事情尘埃落定，虽然过程中心里难免泛起酸涩的涟漪，但也算是解决了沈若曦的一大后顾之忧。店铺的装修在周东林找来的老师傅手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墙面逐渐变得雪白，地板革也铺上了温暖的仿木色纹理。眼看着一个像模像样的店铺雏形逐渐显现，沈若曦心中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货源，必须立刻提上日程。
“若曦女装店”能否立足，除了位置和装修，最根本的还是在于衣服本身。款式、质量、价格，每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她将那十五万元的启动资金盘算了又盘算，预留出后续可能的应急费用和至少三个月的生活开销后，能够投入在首批货款上的钱，实在不算宽裕。这意味着，她必须精打细算，用最有限的资金，拿到性价比最高的货。
将念曦送入“小太阳”幼儿园后，沈若曦便开始了独自跑批发市场的征程。这座城市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位于城东，距离她的店铺和家都有相当一段距离。她每天早早起床，准备好一天的饭菜，送完孩子，便挤上通往城东的早班公交车，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只是她的战场，是那个人声鼎沸、充斥着各种气味和声音的巨大市场。
一走进批发市场，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狭窄的通道里挤满了拖着黑色大包裹的进货商、大声吆喝的店主、以及像她一样穿梭其间、目光挑剔的选货人。空气里混合着新布料的味道、汗味、还有各种小吃的油烟味。
沈若曦深吸一口气，汇入这片熙攘的人流。她凭借着自己婚前在做设计助理时积累下的一点点经验和对审美的直觉，一家一家店铺地看过去。她的目光锐利，手指熟练地拂过挂版衣服的面料，感受着厚度、柔软度和垂坠感；她仔细检查着线头、扣子和拉链的细节；她反复比较着不同店铺相似款式的价格差异。
看中的款式，她便操着还有些生疏的行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老手，上前询问：“老板，这个版怎么拿？打包价多少？”听到报价后，她心里快速计算着成本和可能的利润空间，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砍价。
“老板，再便宜点吧，我刚开始做，拿货量可能不大，但以后肯定常来。”
“这个价格还是高了，对面那家类似的才xx钱。”
“零头抹了吧，我多拿几件。”
她赔着笑脸，说着软话，只为能省下几块钱。常常一天下来，她穿梭在数不清的店铺之间，走得脚底发麻，小腿抽筋，喉咙因为不停地说话和吸入灰尘而干涩发痒，回到临时租住的小房间时，累得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想倒头就睡。
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最磨人的是那种孤立无援和精神上的紧绷。周围都是精明老练的批发商和进货客，她一个生面孔，又是独自一人的女人，很容易就被贴上“好欺负”、“不懂行”的标签。
这天下午，在一家主打“韩版”女装的档口，沈若曦看中了一款设计简约的针织连衣裙。版型不错，面料手感也还可以，挂版的颜色也很正。她心里估摸着这款式应该会好卖。
“老板，这个裙子怎么拿？”她拿起衣件，仔细看着内里的做工。
档口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身材微胖的男人，正叼着烟和旁边的人聊天，闻言斜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报了个价。
价格比沈若曦心理预期高了近三成。
“老板，这个价有点高了吧？”沈若曦试着还价，“我看这面料和做工，隔壁区类似的款没那么贵。”
老板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语气带着不屑：“小妹，不懂行就别乱说。我这是正宗韩版原单，面料都是进口的，跟那些仿版能一样吗？就这个价，爱拿不拿。”
沈若曦忍着气，继续好声好气地说：“老板，我真是诚心拿货，价格合适我肯定多拿点。你看这……”
她话还没说完，那老板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看你是生面孔，给你便宜五块一件，最低价了！要就拿，不要别耽误我做生意！”说着，就要把她手里的裙子拿回去。
沈若曦坚持着没松手，她仔细摸了摸裙子的面料，又对着光看了看车线，忽然发现挂版的这件领口处的锁边有些粗糙，线头隐约可见，而且面料在光线下细看，似乎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廉价光泽，与老板所说的“进口面料”相差甚远。
她心里一沉，知道这是遇到以次充好的了。挂版用稍微好点的料子，实际大货则偷工减料。
“老板，”她的语气冷了下来，指着那处锁边和面料，“你这挂版和实际大货，恐怕不一样吧？这线头，这面料光泽，可不像是你说的‘进口货’。”
那老板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女人眼光如此毒辣，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语气也恶劣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不买就滚！别在这里影响我生意！穷鬼一个装什么懂行！”
周围几个档口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投来或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沈若曦的脸颊因为愤怒和一丝屈辱而微微发烫，但她没有退缩，也没有大声争吵，只是紧紧盯着那个老板，清晰而有力地说：“做生意讲究诚信，你这样做，迟早做不下去。”
说完，她放下那条裙子，挺直脊背，在老板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声中，转身离开了那个档口。
走出几步，远离了那片喧嚣，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手心也因为刚才的紧张而沁出了冷汗。虽然最终没有吃亏，但这种赤裸裸的刁难和轻视，还是让她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委屈。
她靠在石根冰冷的柱子上，微微喘息着。看着眼前这片如同巨大迷宫般的市场，看着那些为生计奔波、脸上写满疲惫与精明的人们，一种强烈的孤独感和创业维艰的体会，从未如此清晰。
她忽然无比怀念起婚前在服装厂做设计助理的日子。那时，虽然薪水不高，但工作环境相对单纯，她只需要对着图纸和面料，专注于设计和工艺，不用像现在这样，独自面对复杂的人心、算计和赤裸裸的生存压力。
眼眶有些发热，她用力眨了眨，将那股软弱的湿意逼了回去。
不能退缩。
她想起女儿依赖的眼神，想起自己立下的决心，想起那个正在一点点变得明亮温馨的“若曦女装店”。
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得咬着牙走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因为疲惫而有些佝偻的背，再次汇入了那片熙熙攘攘的人流，目光变得更加坚定和锐利。
今天的挫折，只会让她更加清醒，也更加坚韧。她必须更快地学习，更准地判断，在这片充满机遇与陷阱的商海里，为自己和女儿，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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