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扬的口号让守门的两人脸色变得柔和起来。
他们微笑着，将双手叠在自己的脸上盖住眼睛，口中行动一致的发出赞叹。
“唯真理永存！”
随后，豆大的火烛熄灭，黑暗再度来袭。
海德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拉扯着他向着另一个方向行进。
在这条黑暗的矿道中，如同植物的根须一般绽放出数条通往不同地方的矿道，而集会的地点每天也会在这些不同的矿道中发生随机变化。
这种变化说穿了只是两个守门人自行抉择的结果，就是海德自己，在没亲自到来前也不曾知晓集会的地点。
经过黑暗，远处有点点的火光向外扩散。
它们彼此相连，将矿道的周围微微照亮。
守门的男人将海德右手放下，随即对着他深鞠一躬，身影逐渐隐入黑暗之中。
海德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径直步入矿道后的巨大洞穴。
那里已经坐上了十数个人，有男有女。
他们穿着破烂到仅能蔽体的衣服，席地而坐，在感受到来人的时候，下意识的将目光投了过来。
他们都是雪山矿场上最底层的矿工，与海德的爷爷一样，从日出采矿到日落。
或许有一天在得到管家的同意，他们会和一个地位相同的异性结婚、生子，然后继续在矿场上劳作，直到彻底倒在某一个矿洞内，被人抬入埋骨坑中。
在管家的眼中，他们和巨山羊这类的大牲口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也许是环世之树看不过他们的痛苦，亦或者是平静的湖泊自生波澜，身为近身随侍的海德找到了他们，并由他的口讲述了一些雪山矿场之外的事情。
尽管那些事情也是海德从月上那里听来的，但这不妨碍他专心致志的与旁人分享。
那就像是一根落入井中的绳索，让原本落在井底的矿工们有机会攀爬上来，借着井口向外了望。
原来这世界似乎并非都是如此疾苦。
于是，在一个年轻矿工的建议下，他们组成了秘密结社，以真理为名，期望海德引领他们看清这矿场内外的真相。
“先行者阁下，这难道是……”
一个女人颤巍巍的站起身子，伸出手指向海德怀里的书籍。
在那之前，海德从未携带过任何东西。
“是的，这些是从我老师那里得来的知识，里面有着那个叫做联盟的聚居地的现状，以及让他们获得如此成就的理论知识。”
说着，海德将手里的莎草纸封面掀开，借着暗淡的火光一字一句的缓慢诵读。
“在春耕仪式完成的第二天，联盟开展了第二次联盟基础建设，并按照规划分成了包括农田、畜牧、工业、住宅在内的四个区域，在建设完毕后，会根据家庭为单位分配住宅……”
干巴巴的内容没有任何特殊的修辞比喻，但即便是这样仍旧让在座的矿工双目圆睁惊叹连连。
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是免费修建，这样的事情，就是在他们夜半的睡梦中也不曾出现。
海德尽量的让自己的语调不作出任何起伏，但文章里的内容却还是让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尤其是在一张住宅图在下一页出现时，他的声音再也止不住的变形尖锐。
那竟是一幅用炭笔画成的效果图。
纤细篱笆圈定的土地正中立着一座房子，砖石的纹路平齐延伸并上下错开，颇有一种秩序的美感。
在房子的墙壁上，有着一扇巨大的方型窗户，按照图纸上的标注，那应是用一种叫做玻璃的材料制作出来的，如同水晶一般的透亮窗户。
侧边，柴房里堆满了柴火，一只高脚鸡站在上面引颈高歌，而下方的空地上，鸡雏们挤在一起彼此嬉戏。
房子的身后，长满了茂盛的庄稼，黑麦已经灌浆，压得草茎倾斜向下……
这分明是一幅静止的炭笔画，却给海德一种难以描述的动态感，仿佛一切欣欣向荣、万物勃发。
这是何等、何等……
海德的脑子就像是僵在了那里，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
那或许是安心，一只流浪的野兽在看到了久违的洞穴后产生的安心。
海德的脸上慢慢露出微笑，他将图画传递出去，每经过一人手中，那上面描摹的景象就让人不由得发出惊叹。
与他们的生活相比，联盟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国度。
当图画传递到最后一个少女的手中，她看着那幅图画眼含泪水。
“尊敬的先行者阁下，可否让我保留这份神迹一般的图画？”
海德记得这个少女，她的父母就是在这个冬天在外出工作的时候，因冻伤而死，这样的一份图画在她夜半缅怀父母时有所用处。
他点了点头，将下一页翻开，里面便是月上整理的理念。
“诸位，以下是我的老师传授与我等的知识，还请静听。”
“想要进行斗争，那就要明白斗争的原因，谁是我们的敌人，谁又是我们的朋友……”
愚昧和无知就像是数不尽的矿渣将人从头到脚的淹没，但在此刻，于摇曳的火光中，有嫩芽生发。
……
黑暗不止笼罩在矿山的下层，同样也在最上方。
顶层宅院，月光从精巧的水晶磨制的窗户透射入内，还未触地就被浓重的黑暗淹没。
披散着头发的沃尔夫冈子爵坐在床上，干瘦的身子以及青灰色的脸让他像极了被死灵魔法复苏的食尸鬼，在黑暗中妒忌着生命的美丽。
这种鬼样子就是子爵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或许是他儿子死去的那一刻，亦或者是王国崩解的那一刻，亦或者再向前追溯到大灾变出现的那一刻。
总之当他注意到自己的身子时，异变已经无法逆转，死亡也在那一刻悄然靠近。
他想要活下去，他的儿子已经死了，如果他也死了的话，那沃尔夫冈的荣光就再也无法绽放。
于是，他花了大价钱，借助第四军团的渠道找到了一位炼金工房的大人物，用一颗几近完美的炼金宝石代替了他的心脏，让他能够继续生活下去。
但即便这样也无法改变他已经异变的容貌与脆弱的身体，只能让他像是种猪一样躺在床上繁衍。
敲门声在外面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尊敬的子爵老爷，有第四军团北方派系的文件送到，请问您是否需要现在阅览？”
躺在床上的沃尔夫冈子爵勾了勾手指，墙边的黑暗中立时走来了一个木质的人偶，人偶平整的面容如同水波荡漾，很快便披上了一层与沃尔夫冈子爵相似的皮囊，一个比他更像人的皮囊。
人偶在沃尔夫冈子爵的操纵下走向房门，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身子半露向外。
“给我吧。”
人偶出声，一只手也递了出来。
年轻的管家低着头，连忙双手奉上，随即在人偶的注视下躬身后退。
雪山矿场的规矩，不能直视子爵的身体，也不可贸然打扰子爵老爷。
除非有需要子爵老爷处理的内容才要在第一时间交到子爵老爷的手上，比如这份来自于第四军团北方派系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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