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庄。
独立纵队司令部。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汗水的味道。
唯一刺耳的声响，是“霍——霍——霍——”的磨刀声。
李云龙蹲在磨盘大的青石前，脊背弓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正专注地打磨着他那把寒光慑人的鬼头大刀。
每一次刀刃划过石面，都带起一溜火星，映亮他眉宇间的煞气。
赵刚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指尖反复捻着晋绥军新七旅那份刚刚送达的公函。
楚云飞的副官孙铭，正屏息静气地垂手立在门外。
“老赵！”
李云龙头也不抬，粗粝的嗓音盖过了磨刀声，
“楚大旅长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给老子念念！”
赵刚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
“老李，你听听。‘欣闻贵部英勇作战，光复平安县城，楚某特此祝贺……’”
“嗬！”
李云龙嗤笑一声，手腕猛地用力，刀刃在石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他楚云飞啥时候学会掉书袋了？还‘特此祝贺’？酸得老子牙倒！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随手将刀锋举到眼前，一道刺骨的寒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屋子。
赵刚没接话茬，语气骤然凝重：
“关键在后面：‘鉴于当前敌情诡谲，日寇反扑如箭在弦，为协调防区，避免误会，我部拟派员前往贵部，就平安县城周边态势及未来协同作战事宜，进行初步沟通与交换意见。’”
“‘交换意见’？‘协调防区’？！”
磨刀声戛然而止！
李云龙猛地抬头，那双平时总带着几分混不吝的眼睛，此刻精光暴射，锐利如鹰隼。
“老子豁出命打下的平安城，关他楚云飞屁事？！他大孤镇的防区，啥时候划拉到老子鼻子底下来了？！”
他“哐当”一声将鬼头刀插回牛皮刀鞘，大步流星跨到赵刚面前，一把夺过公函。
虽识字不多，那刺眼的“协调防区”几个字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眼里。
“老赵！这小子肚子里全是弯弯绕！什么狗屁‘沟通态势’、‘交换意见’，我看他是饿狼盯上了肥肉
——想探老子的底，琢磨着怎么把平安城这块肉，连皮带骨吞进他晋绥军的肚子里去！”
赵刚重重一点头，眼神锐利：
“老李，你看得透！这公函，表面客套，字缝里都透着算计！楚云飞和我们打了多少交道？他比谁都清楚平安城是咱们用血浇出来的！这个节骨眼派人来‘沟通’，还特意点明‘协调防区’……背后必有鬼胎！”
他抓起桌上的粗瓷茶碗，摩挲着冰冷的碗沿：
“阎老西那边正拼命往重庆表功，恨不得把天底下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
我敢断定，这准是长官部给楚云飞下了死命令，逼他来‘接触’，甚至想‘接管’平安城，好拍几张照片，把光复的功劳硬生生扣到他们晋绥军脑袋上！
楚云飞自己知道这是火中取栗，既不想真跟咱们翻脸，又顶不住上头的刀，才弄出这么个‘投石问路’的玩意儿，想试试咱们的水深水浅！”
“操他姥姥！想摘老子的桃子？还想拿老子和弟兄们的血当他们的背景板拍照？！”
李云龙眼中凶光毕露，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充斥房间，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惹毛了老子，把他派来的鸟人一起剁了当花肥！”
“老李！冷静！”
赵刚急声喝止，
“楚云飞这一手，虽不地道，但也算留了三分余地，没把路堵死！”
李云龙胸膛剧烈起伏，喘了几口粗气，那股暴烈的杀意缓缓压下，嘴角却咧开一个带着森然痞气的冷笑：
“嘿嘿嘿……老赵，你说得对。他楚云飞想玩‘四两拨千斤’，既不得罪阎老西，又不想跟老子结死仇？行！这台阶，老子接了！不就是派个碎嘴子来扯淡吗？老子陪他耍耍！”
他眼中精光一闪，
“正好，老子也瞧瞧，他楚大旅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迷魂药！”
他猛地朝门外吼道：
“孙铭！进来！楚旅长的面子，咱老李给足了！”
孙铭几乎是挪进来的，额角已见细汗。
“哈哈哈！孙老弟！辛苦辛苦！快坐！”
李云龙瞬间变脸，热情得过分，一把将孙铭按在凳子上，还亲自端了碗凉水塞过去，
“你们楚旅长太见外！打鬼子的兄弟部队，有啥事放个屁都能听见，还让你跑断腿！”
孙铭被这突如其来的“礼遇”弄得手足无措，连忙欠身：
“李司令折煞卑职了！楚旅长对贵部光复平安，壮我国威，那是打心眼里钦佩！派卑职来，就是专程向李司令、赵政委道贺！”
他咽了口唾沫，严格按照方立功的剧本，字斟句酌：
“楚旅长深感两军毗邻，唇齿相依，亟盼与贵部加强联络，就当前敌情、情报互通、协同御敌等事宜，多多交流……”
措辞极尽官方，死死绕开“防区”、“接管”等雷区，只强调“沟通”、“配合”、“共同御敌”。
李云龙端起自己那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水珠顺着下巴滴落。
他抹了把嘴，咧开嘴笑：
“好说！好说！楚旅长有心了！打鬼子嘛，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不过嘛……”
他话音陡然转冷，脸上笑容瞬间冻结，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剜向孙铭：
“孙副官！咱们都是战场上滚出来的汉子，说话不兴拐弯抹角！平安县城！是老子独立纵队几千号兄弟，拿命堆出来的！城里的鬼子汉奸，是老子的人亲手砍的脑袋！这块地，现在，它姓李！”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手指“咚”地一声重重敲在桌面上，震得茶碗一跳：
“楚旅长要是真心实意帮衬打鬼子，老子敞开大门欢迎！情报共享？没问题！鬼子要是敢从大孤镇那头呲牙，你们顶不住，招呼一声，老子带人过去帮你们剁了！但是……”
孙铭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作镇定，声音都有些发颤：
“李司令！您…您多虑了！楚旅长绝对没有半分他想！纯粹是为了协同作战，共同对敌！请您千万放心！我部对大孤镇防区之外，并无任何觊觎！楚旅长常言，李司令您是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是友军楷模！”
赵刚适时开口，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
“孙副官，李司令性子直，话糙理不糙。防区划分，就以现在实际控制线为准，井水不犯河水。只要贵部恪守此道，情报共享，协同作战，我们全力支持。请务必将此意，原原本本转告楚旅长。”
孙铭如蒙大赦，慌忙起身：
“是！是！赵政委金玉良言，卑职定当一字不差，禀报旅座！”
接下来的所谓“意见交换”，彻底沦为一场心照不宣的戏剧。
孙铭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敌情，赵刚滴水不漏地回应。
李云龙抱着膀子，眯着眼，偶尔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或是蹦出一两句真假难辨的狠话，像无形的鞭子抽在孙铭紧绷的神经上。
会谈草草收场。
孙铭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司令部，那背影透着狼狈与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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