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扬……从倔强叛逆的新兵蛋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利刃，那个总是带着点痞气笑容喊他“老头子”的小子没了。连同周盛小队那么多精锐，为了带回那点希望的火种，永远留在了那片死亡之地。而换来的，却是会议上那些充满算计和保留的反应。
“好了，小何。”太瑞贤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他抬手，示意年轻参谋坐下。“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眼泪，也换不回牺牲的兄弟。”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北城基地冰冷而有序的钢铁丛林，更远处，是笼罩在沉沉暮色下的无尽废土。几只漆黑的乌鸦嘶哑地叫着，在灰暗的天幕下掠过，留下不祥的剪影。
“人之常情罢了。”太瑞贤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教导，“在朝不保夕的末世，活着，并且想方设法让自己和自己的群体活得更好、更久，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要求他们立刻抛却所有私心，像圣人一样无私？那才是奢望。”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座的北城核心成员，“我们北城率先拿出家底，承担风险，不是为了换取感激涕零，而是要争那唯一的生路，只有让他们真正看到‘清扫者’的可怕，感受到切肤之痛，才能真正明白，除了抱团，别无选择！”
陈老也走了过来，站在太瑞贤身边。老人脸上的激愤已经褪去，恢复了科学家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那份沉痛依旧挥之不去。“太司令说得对。当务之急，是深挖线索，找出‘清扫者’的命门。”
他看向太瑞贤，“夏程元那边，这两天几乎不眠不休，带着整个项目组在分析九队伤员带回来的组织样本和黑匣子数据。九队的情况也很差，特别是孟渝松的情况很不乐观，高烧反复，细胞层面的战斗异常惨烈。但夏程元说，他有预感，那些变异体切片里，或许藏着更关键的东西。等他们初步结果出来，我建议，立刻将关键样本切片和初步分析数据，共享给几个有实力、也相对可靠的研究团队。集思广益，或许能有新的突破。”
太瑞贤点了点头，目光深沉：“嗯。这件事你全权负责，陈老。技术层面，你比我懂。共享的尺度和对象，你把握分寸。”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窗外那几只盘旋不去、最终消失在灰暗天际的乌鸦，语气带上了一种卸下重担后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忧虑，“另外，从明天起，我就不再是轮值主席了。”
这个消息让在座的几位高层都微微一愣。虽然轮值制度大家都知道，但此刻正值多事之秋，太瑞贤的卸任无疑带来一丝不安定感。
“按照之前的推演和各方反馈，”太瑞贤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张远山获得多数支持的可能性最大。”
提到张远山这个名字，会议厅里的气氛明显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张远山，以务实和极强的资源掌控能力着称，他的目光向来聚焦于巩固基地自身的绝对安全与优势地位，对于“全球联合”、“无私援助”这类宏大叙事，向来兴趣缺缺，甚至私下颇有微词。
“太司令……他的行事风格……”，一位主管欲言又止，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太瑞贤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那乌鸦消失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铅云，看到了更遥远也更晦暗的未来。
“张远山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现实主义者。”太瑞贤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穿透力，“他不会不明白‘清扫者’的威胁是全局性的。基地再固若金汤，也终究是孤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他懂。只是……”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其深重的阴霾，那是一种连他这样久经沙场、心如磐石的人，都难以完全掩饰的茫然与沉重。
“只是这次的敌人，‘清扫者’和他们制造的‘融合种’……它们展现出的那种对生命伦理的彻底践踏，那种将人类视为实验材料的冷酷高效，那种隐藏在所谓‘崇高理想’背后的、近乎非人的邪恶远超我们之前的任何想象。”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所有心腹，那张向来坚毅的脸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流露出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一种对未来的巨大不确定感。
“我戎马半生，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自以为见过这末世最深的黑暗。‘沙堡’之后，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能让我动摇。但这一次……”，太瑞贤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疲惫和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连我都……看不清了。人类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我们点燃的这点联合之火，真的能烧穿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吗？还是说……‘沙堡’的结局，零号的牺牲……仅仅是一场更大悲剧的……序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片沉沉的暮霭。几只乌鸦的叫声似乎又从远处传来，嘶哑、凄厉，将他话语中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茫然，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沙堡’……零号……余扬……” ，太瑞贤的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那五十五条命……余扬那小子……” ，他眼前似乎又闪过那双桀骜不驯、在最后时刻却掠过幽蓝光芒的眼睛，“……他们用血铺的路，我们……真的能走通吗？”
窗外的乌鸦嘶鸣，如同不祥的丧钟。
会议厅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死一般的沉寂。窗外的黑暗，正无声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天光，也仿佛吞噬着那刚刚点燃的、名为“磐石”的微弱希望。
余扬那双惊鸿一瞥的幽蓝眼眸，如同悬浮在黑暗中的冰冷星辰，无声地注视着这沉默的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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