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密报和朝堂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反对声浪，像两块沉重的寒冰，压在萧绝的心头。他并非畏惧，而是厌倦。厌倦这些无休止的、围绕着权力和旧有秩序的拉扯，厌倦看到沈清辞眼中那翱翔九天的光芒，被这四方宫墙和繁琐礼法一点点磨损——即便她本人似乎总能苦中作乐，找到奇特的切入点自娱自乐。
（他的凤凰，合该振翅高飞，而非困于金笼，日日与朽木争鸣。）
这个念头在目睹沈清辞退朝后，一边揉着被凤冠压得发红的额头，一边还能兴致勃勃地跟柳姨娘讨论技术学院下一步要不要开设“基础力学”启蒙课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夜深人静，御书房的灯烛燃至过半。萧绝没有批阅奏章，他只是负手立于巨大的大晟疆域图前，目光深沉，仿佛要穿透这绢帛，看清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升斗小民的生计，看清那所谓“地脉核心”的奥秘，也看清……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癸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带来了更深入的消息。
“陛下，北境暗影回报，已确认那白袍祭司非北漠本土萨满。其身边护卫使用的合击之术，与皇陵剿灭的青羽卫残党同出一源。他们似乎在草原深处秘密祭祀，并非祈求战争胜利，而是在进行某种……探测仪式，目标疑似指向北方群山中的某处地脉节点。有残存古籍提及，‘地脉淤塞，浊气上涌，可引天灾，亦可……人为引导’。”
人为引导天灾？
萧绝眸中寒光乍现。青羽卫残党，果然贼心不死。他们与北漠勾结，恐怕不只是想借兵复国，更深层的目的，是想利用甚至制造天灾，动摇大晟根基，从而逼迫他，或者逼迫念念出手？毕竟，能“净化”地脉的，目前看来只有身负纯净祖凤血脉的念念。
内有无形枷锁（保守派），外有恶狼环伺（北漠+青羽卫），皆想束缚他，束缚她，束缚这个新生王朝的手脚。
既然旧的规则已然成为掣肘，那便……打破它！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破天际的闪电，骤然在他脑海中成型，清晰无比——既然这龙椅，这所谓的“祖宗之法”束缚了她，那便由她来制定新的规则！
他不是要放弃权力，而是要将权力运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方向。他要为她那“离经叛道”却又直指核心的“民为重”理想，打造一个能够让其生根发芽、乃至茁壮成长的制度框架。一个能让她尽情施展才华，而无需事事与蠢钝之辈浪费口舌的舞台。
这个念头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潮，竟泛起一丝久违的、属于开拓与征服的激荡。
（制定规则……或许，这才是帝王心术的极致运用。）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空白的宣纸，却没有立刻落笔。他在脑海中飞快地推演，如何将沈清辞那些零散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理念，与这个时代的现实相结合，如何一步步拆解旧有的权力结构，如何引入新的制衡力量，如何……让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至少，不能一开始就引发全面反弹。
这需要精密的布局，如同他最擅长的战场谋略，步步为营。
“癸一。”
“臣在。”
“两件事。”萧绝声音低沉而清晰，“第一，加派精锐暗影，盯死北漠那个白袍祭司，摸清他们探测地脉节点的具体位置和方法，必要时……可主动出击，破坏其仪式，但务必留下活口，朕要知道他们全部的计划。”
“第二，”他顿了顿，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秘密搜集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尤其是那些顽固老臣的……‘趣闻轶事’，越详细越好。包括但不限于家族产业、门生故旧、乃至一些无伤大雅的癖好。”
癸一毫无波澜地应下：“是。” 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对大臣们的八卦感兴趣，但陛下的命令，执行便是。
（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搜集黑料……不是，是了解同僚偏好，是构建和谐朝堂的第一步。）萧绝面不改色地想。
就在萧绝于深夜运筹帷幄，开始为他那惊世念头铺路时，凤仪宫里正上演着一场“光污染”大战。
起因是太子萧珩。
这位日渐沉稳的小太子，有着超乎年龄的责任感和求知欲。他发现妹妹萧念那“人形台灯”的功能后，顿时觉得找到了夜间苦读的绝佳辅助工具——光线稳定、亮度可调、还省灯油！
于是，这晚他便抱着一卷《九州舆地志》，摸到了妹妹的寝殿。
“念念，帮哥哥照一下书，可好？”萧珩一本正经地商量。
刚刚掌握新技能，正处于兴奋期的萧念自然满口答应：“好呀好呀！”
小团子努力集中精神，眉心金印一闪，一道柔和金光精准地打在书页上。
效果拔群！字迹清晰，毫无阴影。
萧珩满意地点点头，开始沉浸式阅读。
然而，问题很快出现。萧念毕竟年纪小，精力有限，维持金光需要全神贯注。读了一刻钟，她就开始有点注意力不集中，那金光便开始……不稳定起来。
一会儿突然变亮，刺得萧珩眼睛一花；一会儿又猛地变暗，几乎看不清字；更离谱的是，有时候金光还会随着萧念的小脑袋无意识的晃动而摇摆，在书页上、墙壁上、甚至萧珩脸上扫来扫去。
萧珩：“……念念，稳住。”
萧念委屈巴巴：“哥哥，我有点累了……”
这时，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萧玥也跑了进来，看到这情景，顿时来了兴趣：“哇！念念好厉害！哥哥，我也要玩！让念念照着我跳舞！”
说着，萧玥就在房间里开始转圈，还指挥萧念：“念念，光跟着我！对！照我这里！”
萧念本来就在强撑，被姐姐一指挥，更手忙脚乱。那金光顿时如同失控的探照灯，在寝殿内疯狂摇摆、闪烁、忽明忽暗，时而照亮房梁，时而扫过地毯，时而在萧珩严肃的小脸上划过，时而又追着蹦蹦跳跳的萧玥满屋子跑。
萧珩被晃得头晕眼花，书根本看不进去。
萧玥玩得不亦乐乎，还在喊：“再亮点！念念！像白天一样亮！”
沈清辞被这边的喧闹引来，刚到门口，就被一道横扫过来的金光晃了眼。
（……我的老天爷，这是谁家在搞迪斯科舞厅灯光秀？还是皇家限定版？）
她赶紧走进去，只见大儿子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原地，书还摊在腿上，但眼神已经放空；二女儿正追着自己的影子蹦跶；小女儿则累得小脸通红，金光已经开始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闪烁了。
“停！全体都有！立正！”沈清辞扶额喊道。
三个孩子瞬间定格。
萧念“噗”地松了口气，金光彻底熄灭，她小身子一软，差点栽倒，被眼疾手快的沈清辞一把捞住。
“萧珩同学，”沈清辞看向大儿子，“利用妹妹能力熬夜卷学习，精神可嘉，方法不可取。严重影响妹妹身心健康，以及……本宫的睡眠质量！”
萧珩小脸微红，低下头：“儿臣知错。”
“萧玥同学，”她又看向二女儿，“把妹妹当移动舞台灯使用，创意满分，安全意识零分！万一念念控制不住，金光变成激光……呃，是变得太强伤到眼睛怎么办？”
萧玥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好。
最后，她抱着昏昏欲睡的萧念，无奈道：“至于萧念小同学，能力使用需适度，明白吗？不能哥哥姐姐让你照你就照，你是公主，不是照明设备。”
萧念迷迷糊糊地点头，小脑袋一歪，靠在沈清辞怀里秒睡。
（这血脉能力看来还挺耗蓝。得制定个幼儿能力使用规范了，不然这家迟早被拆了。）沈清辞内心吐槽，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女儿，又看看面前一个讪讪一个笑嘻嘻的另外两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家庭的闹剧暂时驱散了阴谋的阴霾。而无人知晓，此刻他们的帝王、父亲，正在烛光下，为他那足以颠覆时代的惊世念头，落下布局的第一子。
窗外，夜色浓重，北风渐起。山雨欲来，而风暴的中心，或许已不在边境，不在朝堂，而在那执棋者深不可测的心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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