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
大明的心脏。
今日的朝会，气氛有些诡异。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得像一排排精致的木雕。
往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严党和清流，今天都出奇地安静。
严嵩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他身后的严世藩，那只独眼里却精光四射，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另一边，首辅徐阶面沉如水，手拢在袖子里，指节捏得发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殿外。
他们在等。
等一群从草原上来的“客人”。
“宣，哈密卫辖下瓦剌部纳贡使团，觐见！”
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殿内的沉寂。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来了。
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不杂乱，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像战鼓。
咚，咚，咚。
每一下，都敲在百官的心坎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率先跨入大殿。
他穿着一身厚重的皮袍，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是使团头领，塔娜。
他身后，跟着十名瓦剌武士。
他们没有寻常人想象中的粗野和蛮横。
反而身姿挺拔，目不斜视，腰间的弯刀和背上的长弓，都擦拭得锃亮。
一股彪悍的杀气，扑面而来。
不少养尊处优的文官，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塔娜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
他看了一眼龙椅上那个身穿八卦道袍的皇帝。
然后，他单膝跪地，右手抚胸。
动作干净利落。
“哈密卫辖下瓦剌部使臣塔娜，参见大明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
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他说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
比在场某些南方来的官员，还要标准。
龙椅上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瓦剌人。
“平身。”
“谢陛下。”
塔娜站起身，不卑不亢。
“陛下，我部族长阿古拉，特命小臣向陛下献上我部最珍贵的礼物。”
他一挥手。
殿外的瓦剌武士，开始将一口口大箱子，抬了进来。
箱子打开。
第一口箱子，是皮毛。
整张的紫貂皮，雪白的狐裘，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第二口箱子，是宝石。
没有经过精细的打磨，只是原石，却也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第三口箱子，是药材。
人参，雪莲，都是草原深处难得一见的珍品。
百官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价值不菲。
严世藩的独眼里，已经冒出了贪婪的绿光。
嘉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喜欢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很好。”嘉靖点点头。
“陛下，这只是小礼。”塔娜微微一笑。
“我部族长说，真正的大礼，在殿外。”
嘉靖眉毛一挑。“哦？呈上来看看。”
塔娜转身，对着殿外，用瓦剌语高喊了一声。
片刻之后。
两名鸿胪寺的官员，脸色古怪地牵着一匹马，走了进来。
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
神骏异常，四肢修长有力，眼神充满了灵性与桀骜。
即便是被牵入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它也毫无惧色，只是不安地打着响鼻。
“好马！”
兵部尚书忍不住赞叹出声。
他是个识货的。
这样的宝马，在整个大明的边军里，也找不出几匹。
“陛下。”塔娜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等宝马，我部此次共带来三百匹，皆已在宫外等候。”
三百匹！
大殿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大明最缺的是什么？
就是战马！
尤其是能上战场的优良战马。
晋商们卖给朝廷的马，十匹里有三匹是好的，就算他们有良心了。
现在，瓦剌人一次就送来了三百匹。
这不是送礼，这是在送一支骑兵部队啊！
嘉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下台阶，亲自来到那匹黑马面前。
他伸出手，想摸一摸马鬃。
那马却猛地一昂头，发出一声嘶鸣。
旁边的太监吓得脸都白了。
塔娜却上前一步，用瓦剌语低声安抚了几句。
那马，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它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嘉靖的手心。
嘉靖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匹有灵性的宝马！”
他转过身，看着塔娜，眼神里满是赞许。
“你们的族长，有心了。”
塔娜再次躬身。
“陛下，礼物已经献上。小臣还有国书一封，请陛下御览。”
一名太监连忙上前，从塔娜手中接过一份用羊皮卷成的国书，呈给嘉靖。
嘉靖展开国书。
上面的汉字，写得有些歪歪扭扭，但意思很清楚。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瓦剌部阿古拉，叩上大明皇帝陛下……”
“……感念天朝浩荡之恩，受哈密卫林都督教化之德……”
念到这里，徐阶和严嵩的脸色，同时变了。
嘉靖顿了顿，继续念下去。
“……我部愿永为大明西陲屏障，为陛下牧马戍边……”
“……自此而后，我部上下，皆尊哈密卫林都督号令，不敢有违。”
“……特献薄礼，以表臣服之心。”
当最后一个字念完。
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国书里的内容，震得脑子嗡嗡作响。
瓦剌人，向大明称臣了。
这不奇怪，草原部落，强时为寇，弱时称臣，是常有的事。
奇怪的是，他们称臣的对象，似乎有两个。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
另一个，是远在西域的，哈密卫都督，林望。
尊林都督号令？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望现在，成了瓦剌人的太上皇？
他一声令下，就能调动瓦剌的铁骑？
徐阶的袖子里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肉里。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一个手握重兵，还能号令外番的武将。
这是安禄山，还是朱温？
这是国贼！是动摇国本的巨寇！
严世藩的独眼，眯成了一条缝。
他想的，和徐阶不一样。
他想的是，林望控制了瓦剌，就等于控制了整个西域的贸易路线。
马匹，皮毛，宝石……
这些以往需要通过他们严家和晋商的手，才能流入中原的硬通货。
现在，林望可以堂而皇之地，直接送到京城。
送到皇帝的面前。
这是在断他们的财路！
“哈哈哈哈！”
龙椅上，嘉靖皇帝的笑声，打破了沉寂。
“好！好一个‘永为大明西陲屏障’！”
“好一个林望！”
他拿着那份国书，像是拿着什么绝世珍宝。
“传朕旨意！”
嘉靖的笑声一收，脸上满是帝王的威严。
“瓦剌使团，忠心可嘉，赏黄金五千两，锦缎千匹！”
“其族长阿古拉，封‘顺义王’，赐王印袍服！”
“使臣塔娜，赐飞鱼服，赏银千两！”
“着鸿胪寺，以最高规格，款待使团！”
一道道旨意，从嘉靖口中发出。
塔娜跪在地上，平静地听着。
这一切，都在林都督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从今天起，瓦剌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徐阶和严嵩，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他们想反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反对什么？
人家送钱送马送土地，还帮你守边疆。
你反对，你是何居心？
你想让大明边疆永无宁日吗？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嘉-靖，把一顶又一顶的帽子，戴在瓦剌人和林望的头上。
他们第一次发现。
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哈密卫都督。
已经成长为一个，他们无法轻易撼动的庞然大物。
朝会散了。
塔娜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走出了皇宫。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
阳光下，金色的琉璃瓦，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份名单。
那是林望，在哈密交给他，让他务必亲自拜访的人。
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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