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和王二麻子被人领了下去,腿肚子还在打颤。他们每走一步,都感觉像踩在云彩上。
裕王朱载墎呆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
他看着书房里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林望……”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这大明,还有救吗?”
他不再问什么君臣之道,也不再提什么圣贤之言。那些东西,在张老三的血泪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间千疮百孔的破屋子,还能不能补。
“有。”林望的回答干脆利落。
“怎么救?”裕王猛地抬头,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把江南的那些人都抓起来?把他们的地都分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天真的狠劲。
林望被他逗乐了,嘴角难得地翘了一下。
“殿下,您要是现在这么干,明天咱们俩的脑袋,就得被装在匣子里,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给徐阁老当夜壶。”
裕王被噎了一下,脸憋得通红。
林望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
“救,得分步骤。一口吃不成胖子,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胯。”
“眼下哈密的粮食,只够咱们自己吃。真把全天下的泥腿子都叫来,不出三天,咱们就得一起啃树皮。”
林望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小木杆。
“咱们现在能做的,有两件事。做得好了,是给殿下您将来铺路,也是给这大明朝,续上一口气。”
裕王立刻凑了过去,神情专注。
“第一件,修历法。”林望用木杆点了点京城的方向。
“历法?”裕王一愣。这跟救人有什么关系?
“殿下可知,如今我大明用的《大统历》,是太祖爷那时候颁行的。用到现在,快二百年了。”
“二百年,节气时令早就有了偏差。京城的钦天监,年年都上奏,说要重修历法,可朝廷总说没钱。”
林望冷笑一声,“国库里不是没钱,是钱到了户部,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修历法这种事,没油水可捞,谁愿意干?”
“可这历法,关系到天下农事的春种秋收。差一天,可能一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咱们出钱,资助钦天监。这事,利国利民,还没人能挑出错来。最重要的是,能让那位皇帝,记住殿下的好。”
裕王听得入了神。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第二件呢?”
林望的木杆,从京城,一路划到了河南地界。
“剿匪。”
“天灾之后,必有匪患。河南、山东一带,年年都有流民啸聚山林。地方卫所烂透了,剿匪不力,只会让灾情越来越重。”
“等到灾年再起,殿下可以向朝廷请命,就说哈密兵强马壮,愿意为君分忧,出兵河南剿匪。”
裕王的呼吸急促起来。这等于是,林望的兵,可以名正言顺地踏出西域。
“剿匪是其次。”林望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最重要的是,那些被裹挟的流民。打散了匪寇,他们就是最好的兵源和工匠来源。”
“咱们这是去救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裕王看着林望,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两件事,一件是阳谋,一件是暗计。一件着眼于朝堂,一件着眼于地方。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林望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林望看着裕王的神情变化,知道这把火候差不多了。
他拍了拍手,门外,影子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把那两位,安顿好。地契、农具、种子,都给配齐了。再告诉后勤,他两家的孩子,进学堂,免费。”
“是,头儿。”影子退下。
林望转过身,从书桌下的一个暗格里,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
“砰”的一声,放在裕王面前。
箱子打开,全部是白花花银子。
“这是十万两。”
裕王的眼角抽了抽,着林望到底是多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十万两。
“殿下,这笔钱,您得派个最信得过的人,亲自送去京城。记住,不能交到户部,必须直接送到皇帝的内库里。”
“为何?”裕王下意识地问。
“送进户部国库,第二天就会被那帮大臣以各种名目瓜分干净。修河堤要钱,固边防要钱,最后这钱进了谁的口袋,天知道。”
“送进陛下的内库,那就是陛下的私房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拿了钱,心里高兴,才会念着殿下的好。”
裕王沉默了。他想起在京城时,父皇为了修道炼丹的开销,跟那帮阁臣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我明白了。”
林望笑了笑,又打了个响指。
书房的侧门被拉开,两百名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无声地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穿大明官军那种松垮的号服,而是一身紧凑的黑色皮革札甲。
甲片在灯火下,泛着幽暗的光。
他们手里,不仅有刀,而且清一色地端着一种造型奇特的火铳。
枪身更短,枪托是坚固的木料,上面还有冰冷的钢铁机括。
两百人,鸦雀无声,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股冰冷的杀气,瞬间充满了整个书房。
裕王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这是我练的新兵。”林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
“将来,他们会是殿下手中,最锋利的刀。”
……
张老三回到分给他的那个小院时,还有点晕乎乎的。
他婆娘正带着两个娃,在院子里,好奇地摸着那台压水的井。
“当家的,你回来啦!”他婆娘看到他,赶紧迎了上来。
“嘿!”张老三把胸脯一挺,学着戏文里大将军的样子,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
“你们猜,我刚才去见谁了?”
“谁啊?”两个孩子仰着脸问。
“王爷!当朝的裕王殿下!”张老三的声音都高了,“殿下还跟我说话了!还夸我了!”
他婆娘吓得捂住了他的嘴:“你小声点!别胡咧咧!”
“我胡咧咧啥?是真的!”张老三掰开她的手,唾沫星子横飞地把刚才的经历,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遍。
说自己是如何在王爷面前,痛陈江南士绅的恶行。说王爷是如何听得义愤填膺,当场拍了桌子。
正说得兴起,院门被敲响了。
一个穿着黑衣的汉子,领着几个人,用独轮车推着好些东西走了进来。
崭新的犁、锄头、铁锹,还有两大袋子麦种和一袋子小米。
“张大哥,这是指挥使大人吩咐送来的。这是你们过冬的粮食,那是开春要用的农具和种子。”
来人放下东西,话不多说,转身就走。
张老三和他婆娘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那堆得跟小山似的粮食和农具,半天没反应过来。
在江南老家,这些东西,得他们不吃不喝干上十年,才能置办齐全。
“孩儿他娘……”张老三的声音在发抖。
他婆娘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突然拉着两个孩子,朝着裕王府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王爷!您是活菩萨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家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张老三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下,一边哭一边磕头。
两个孩子不懂事,但也学着爹娘的样子,奶声奶气地喊:“谢谢菩萨王爷!”
他们不知道,那个他们口中的“菩萨王爷”,此刻正对着一堆银票发愁。
他们更不知道,赐予他们这一切的,是那个在他们眼中,看起来有些冷酷的林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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