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嘉靖三十六年,冬。
天还未亮透,紫禁城的青石板路已被凌晨的寒霜染成了一片煞白。
百官们呵着白气,踩着碎步,如同一条条颜色各异的锦鲤,汇入奉天门的洪流。
早朝,对于大多数官员而言,是一场熬鹰般的修行。
尤其是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站在冰冷的金砖上,听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奏报,眼皮子上下打架,全靠一股“为官的体面”硬撑着。
内阁首辅严嵩,颤巍巍地站在百官之首,双目微阖,仿佛已经入定。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老狐狸的耳朵,比谁都灵。
他身后的儿子,有“鬼才”之称的严世蕃,则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那只独眼滴溜溜地转着,扫过对面的队列,目光在次辅徐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屑。
徐阶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如一尊泥塑木雕。
他身后的高拱、张居正等人,则更是将“非礼勿视”的功夫做到了极致。
整个朝堂,在一种沉闷而诡异的平衡中运转着。
皇帝已经快二十年不上早朝了。
他高居西苑,沉迷于玄修和炼丹,用一道道谕旨和一个个司礼监的太监,遥控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今日,代天子宣旨的,依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悠长得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又将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时,冯保清了清嗓子,展开了第二份黄绫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四个字一出口,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第一份通常是些鸡毛蒜皮的批红,这第二份,往往才是正戏。
严嵩的眼皮微微抬起了一线。严世蕃停止了转动他那只独眼。
徐阶依旧不动如山,但垂在袖中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裕王朱载墎,乃朕之三子,性敦厚,赋仁善。然,于日前太庙祭祀大典中,举止失仪,仪态不端,有失皇家威严。此乃心性不定,德行有亏之兆。朕心甚忧。”
朝堂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来了!皇帝又要敲打裕王了!
众人心中了然。
景王暴毙之后,裕王朱载墎虽未被册立为太子,却已是事实上的储君。
然而,皇帝似乎对他这“仁善”的儿子一直不甚满意,时常寻些由头敲打一番,以彰显自己的无上权威。
严党一派的官员,嘴角已经开始偷偷上扬。
他们就喜欢看裕王一脉吃瘪。
徐阶一党则心头一紧,暗道不知这次又是何种刁难。罚俸?禁足?还是申饬?
然而,冯保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九天惊雷,直接劈在了金銮殿上,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炸得粉碎。
“朕思之再三,玉不琢,不成器。温室之花,难耐风霜。兹决定,着裕王朱载墎,即日起离京,前往西陲哈密卫,代朕巡视边防,体察军情,安抚将士。以边关之风霜,磨其心性;以沙场之血火,砺其筋骨。望其能体朕之苦心,早日勘破心魔,成国之栋梁。钦此。”
“嗡——!”
圣旨念完的瞬间,整个奉天殿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了锅。
死寂,长达数息的死寂。
随后,是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和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懵了。
哈密卫?那个鸟不拉屎,常年跟瓦剌、吐鲁番打仗的边陲绝地?
巡视边防?体察军情?
这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不就是流放吗?!
而且是流放储君!
大明开国近两百年,闻所未闻,史无前例!
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亲王,未来的皇帝,扔到那个据说连水都是苦的,天天都在死人的地方去?这和直接赐他一杯毒酒有什么区别?
严嵩那一直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极度的错愕。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发现严世蕃也是一脸的呆滞,那张肥脸上写满了迷茫。
这……这剧本不对啊!
敲打归敲打,怎么能直接把人给发配了?
裕王要是死在哈密卫,谁来继承大统?
难道皇帝还想从地里刨出一个儿子来?
严党众人一开始的幸灾乐祸,迅速转变成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安。
他们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似乎脱离了他们的认知。
而徐阶这边,更是如遭雷击。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他所有的政治投资,所有的长远布局,都是围绕着裕王这未来的新君展开的。
他忍辱负重,在严嵩的淫威下委曲求全,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裕王登基,他可以一展抱负,扫清朝堂,中兴大明吗?
现在,皇帝直接把他的投资项目给发配到即将破产清算的边疆地区了!
这不仅仅是打断了他们的脊梁骨,这是在釜底抽薪啊!
高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出班,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居正站在人群后方,眉头紧锁。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道谕旨背后,那位玄修皇帝的真实意图。
贬谪?不像。
若是真厌弃,有的是办法让裕王“病逝”在王府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搞得天下皆知?
磨砺?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把一块“璞玉”扔进绞肉机里去磨砺?这是嫌玉不够碎吗?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哈密卫!
张居正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近半年来,通过各种渠道汇集到京城的,关于那个边陲卫所的零星情报。
一个叫林望的百户。
一种坚硬如铁的建筑材料。
一种澄澈如水的“水晶”。
以及……前不久,陆文昭那封语焉不详,却又处处透着惊心动魄的八百里加急密信。
张居正的心头,划过一道闪电。
他明白了。
皇帝的目的,不是裕王,而是哈密卫!
是那个叫林望的人,和他手中那足以匹敌国库的财富!
皇帝不放心,他要派自己的儿子去,用最无可辩驳的皇权血脉,去摘那个桃子!
想通了这一点,张居正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是一盘大棋。
一盘以亲生儿子为棋子,以边疆重镇为棋盘,以一个强势崛起的边将和一个权倾朝野的内阁为对手的惊天棋局!
而他们所有人,都成了这盘棋上的配角。
“陛下三思啊——!”
一声悲呼,打破了殿上的死寂。
一名御史出班,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国本乃国家之根本,储君安则社稷安。西陲凶险,刀兵无眼,万万不可令亲王以万金之躯,蹈此险境啊!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三含!”
一时间,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大多是与裕王一脉相近,或是自诩为“忠直”的清流言官。
朝堂之上,哭声震天,大有当年“大礼议”之争时,群臣撼门大哭的架势。
严嵩父子冷眼旁观。
严嵩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严世蕃的独眼里,却闪烁着莫名的光。
他没有附和,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条等待时机的毒蛇。
徐阶看了一眼跪倒的众人,又看了一眼御座之后那空无一人的屏风,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哭谏,是没用的。
那位皇帝的心,比西苑的丹炉,还要硬。
今日这朝会,怕是要掀起一场泼天巨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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