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风石镇吞没。
与白日的喧嚣燥热不同,夜晚的边镇显得格外沉寂,只有不知名的虫豸在角落嘶鸣,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几分荒凉与肃杀。
苦楝与洛明微并未点灯,在房中静坐调息,等待时机。
子时刚过,镇上的灯火几乎尽数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几点,如同鬼火般在夜色中飘摇。
“时候差不多了。”苦楝睁开眼,眸中精光内敛,低声道。
洛明微点了点头,她已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长发紧紧束起,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她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几样小巧机关与防身药物,确认无误。
两人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融入漆黑的街道。凭借白日的记忆和简图的指引,他们避开主干道,专挑狭窄、阴暗的小巷穿行,朝着镇西方向而去。
镇西相较于镇中心更为破败,房屋低矮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味和腐朽气息。
这股子草药气息,似乎也印证了他们行进的方向没有错,若非常年在此附近磨药,是不会有这样的气味产生的。
根据茶寮商人的模糊描述,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处孤零零立在角落的土坯院子。院墙低矮,院门紧闭,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寂静得可怕。
“就是这里了。”苦楝低语,示意洛明微停下。
他凝神感知,并未察觉到明显的妖气或强大的能量波动,但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笼罩着这片区域。
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轻轻将手掌按在院墙外一株枯黄的老树根茎上。
「万物通感」
意念沉入,一股混杂着苦涩、孤寂、以及一丝深埋的恐惧的情绪顺着指尖涌入苦楝的心头。
这是老树的“感受”。这个逆天的监视能力,苦楝其实有些不好意思用,但事态紧急,他也不得不使出些真本事。
于此同时,一些破碎的画面在他脑中闪现——一个佝偻沉默的身影每日进出院落,偶尔有穿着尉迟家服饰的人深夜到访,气氛凝重……最近一次,就在两天前,那沉默的身影曾在深夜于院中对着一些模糊的、似乎是拓片的东西久久凝视,情绪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
苦楝收回手,眉头微蹙,将感知到的情况低声告知洛明微。
“看来没错,这哑巴药师确实与尉迟家的人有接触,并且可能接触过石碑拓片。”洛明微眼神锐利,“他似乎在害怕什么。”
苦楝点头,指了指院墙一处相对低矮的位置:“我先进去查探,确认安全你再进来。”
说罢,他身形如狸猫般轻盈一纵,单手在墙头一按,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院中杂草丛生,只有一间简陋的土屋。苦楝屏息凝神,确认屋内没有呼吸声,方才打了个手势,随后站在墙边准备扶着洛明微下墙。
然而,洛明微却紧随其后,翻身入院,动作虽不如苦楝迅捷,却也干净利落。
待洛明微翻身过墙,苦楝有些讶然地看着她,而后者似乎读取到了他的疑问,没好气地低声道:“看什么看,小时候被父亲强行拉着去练了一招半式,有什么稀奇的?”
苦楝恍然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靠近土屋。苦楝轻轻推动木门,门并未上锁,应手而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屋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草药味。
苦楝指尖悄然腾起一簇微弱的赤色火苗——赤玉灵火被极度压制了光芒,仅能照亮方寸之地。借着微光,可见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以及靠墙摆放的几个满是抽屉的药柜,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
桌上,凌乱地放着几件东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几张泛黄的、质地特殊的纸张,上面拓印着模糊不清的扭曲文字和图案,与之前在京城文祸案卷宗中见过的某些禁忌符号有几分神似。旁边还有一个研钵,里面有些许未清理的、暗红色的粉末,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果然是石碑拓片!”洛明微低呼,上前仔细查看那些拓片,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文字……并非现今流传的任何一种,甚至不像是人族文字……倒像是某种更古老、更诡异的……”
苦楝则用手指沾了一点研钵中的暗红色粉末,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混杂着铁锈与腐败草木的味道直冲脑海,让他瞬间感到一丝晕眩。
“这粉末有古怪,似乎能干扰心神。”他沉声道,随即运转体内自然之力,将那丝不适驱散。
就在这时,苦楝耳廓微动,猛地转头望向屋外,低喝:“有人来了!”
他迅速挥手熄灭火焰,屋内重归黑暗。两人默契地闪身躲到门后阴影处,屏住呼吸。
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紧接着,院门被推开,两道身影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摇曳,映出他们身上尉迟府侍卫的服饰。
“那哑巴呢?侯爷催问拓片解读的进度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谁知道,可能又去采药了吧。这老家伙,又哑又倔,要不是真有点本事,侯爷早就……”另一个声音略显阴柔。
两人说着,径直朝土屋走来。当他们推开屋门,踏入黑暗的瞬间,苦楝动了!
他如同蛰伏的猎豹,骤然暴起,乌木长枪的枪杆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扫向当先那名侍卫的膝弯。那侍卫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另一名侍卫大惊,刚要拔刀,洛明微已从侧面闪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册,紧接着墨气凸显,书页陡然挺直,在墨韵的操控下居然被揉成一支木箭,“叟”地一声便发射出去,并非瞄准要害,而是射向对方持灯的手臂。
“噗!”袖箭入肉,气死风灯脱手落地,灯油溅出,火苗呼地一下窜起,瞬间引燃了地上的干草。
混乱中,苦楝长枪一挑,将桌上那几张关键的拓片卷入怀中。
那名被射中手臂的侍卫忍痛大叫:“有埋伏!发信号!”
跪地的侍卫闻言,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管,就要往地上摔。
苦楝眼神一凛,绝不能让他们引来更多人。他心念一动,眉头一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体内自然轮回之力悄然流转……
若是被他们暴露出来了,恐怕真得无功而返了。
地脉共鸣!
并非大范围改变地形,而是极精微地操控——那名欲发信号的侍卫脚下地面瞬间变得如同流沙般松软,让他身形一陷,动作慢了半拍。
与此同时,苦楝腰间的赤玉灵火自主飞出一道细小火线,精准地击中那竹管,将其瞬间焚为灰烬。
“走!”苦楝低喝一声,拉起洛明微,趁着两名侍卫慌乱、火光初起的间隙,迅捷无比地冲出屋外,翻过矮墙,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身后,土屋方向火光渐起,隐约传来侍卫的叫嚷和镇民被惊动的嘈杂声。
两人不敢停留,在曲折的小巷中飞速穿行,直到远离镇西,确认无人追踪,才在一处废弃的土墙后停下脚步。
苦楝摊开那几张抢救出来的拓片,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观看。
那些扭曲的文字和图案,透着一股不祥与古老,他尝试动用万物通感,指尖刚触碰上去,便感到一股混乱、疯狂的意念试图涌入脑海,伴随着无数嘶吼与低语。
他闷哼一声,强行切断感知,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洛明微关切地问。
“这些拓片……蕴含的精神污染极强,与导致文祸的‘三尸蛆’同源,但似乎更为原始、暴戾。”苦楝心有余悸,“尉迟家搜集这些东西,绝对所图非小!”
他想起白日的猜想,结合今夜所见——尉迟侯爷对北域舞姬的偏好、对古老石碑的异常兴趣、侍卫提及的“侯爷催问”、以及这拓片上纯粹的邪恶气息……一条模糊的线索逐渐清晰。
“或许……我们之前的猜测方向没错。”苦楝看着洛明微,声音低沉而凝重,“尉迟家的问题,可能不仅仅是勾结妖族那么简单。他们自身,恐怕早已被某种更古老、更可怕的东西侵蚀或控制。而那个一直坐视不理的人……”
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是大央国都玉京所在,也是监天司矗立之处。
“大司命……你守护这片土地万年,俯瞰尘世变迁,当真对此一无所知吗?还是说,这一切,也在你所谓的‘平衡’默许之下?”
夜色更深,苦楝的心中寒意更盛。
风石镇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而潜藏在西境的巨大阴影,正随着他们的调查,一步步揭开狰狞的一角。
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决绝。
苦楝可不敢保证,自己今夜的行动不惊扰到任何人,相较于他们这拙劣的伪装,那些常年躲在阴暗处,默默窥探一切的人才更加恐怖……或许,还不能称他们为“人”……
“我们定然暴露了,现如今只走到一半路程,若没有其他方法,按照之前的速度,去到西凉需要一周时间,那时候尉迟家更定早有防备,我觉得可以返程了……你呢?”苦楝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洛明微的侧脸说道。
洛明微缓缓转过头来,清丽的眸子在月辉下水波盈盈,似乎是深幽的清潭。
“嗯……这定然与妖族无关,因为我能通过文气感受到来自这拓片上的微弱牵引,文气与妖气向来水火不容……这,或许是我儒家的上古之物?!”
听了洛明微的话,苦楝心中已有大致猜想——依旧是针对儒家,而落寞百年的儒家,怎么还处处受针对呢?
这个问题,或许就触及到文祸的根本了……
“明微,此行收获匪浅,不如折回?”苦楝再次寻求洛明微的意见。
“嗯……”洛明微点点头,清丽的眸子僵硬地看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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