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指尖握不住的流沙，在林小凡每日刷新查询页面和焦虑的踱步中，无情地溜走。两天半，听起来不短，但当每一分钟都关乎去留时，就显得无比奢侈且脆弱。
终于，在星野雨免签期限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临界点上，林小凡那部屏幕裂痕累累的手机，接到了来自省外事办公室的取件通知电话。
“拿到了！终于拿到了！”林小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房门，对着正跪坐在客厅地毯上、小心翼翼将最后一份日本方面寄来的文件（一份补充的亲属关系说明公证）归整入文件袋的星野雨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
星野雨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她几乎是弹跳起来：“真的？よかった！（太好了！）”
没有片刻迟疑，两人抓起那个如今已变得沉甸甸、装满了他们连日来所有奔波与希望的巨大文件袋，再次奔赴动车站，目的地——省城。这一次，心情与上次递交外交部认证时截然不同，不再是迷茫的尝试，而是目标明确的最后冲刺。
一路上，林小凡紧紧抱着那个文件袋，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连动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小车经过他都下意识地缩一下身子，生怕被碰掉。星野雨则不停地检查着文件清单，用中日文混合着碎碎念，反复确认每一份材料的顺序和完整性：“护照原件…复印件…申请表…单身证明…公证书…外事办认证页…我的在留资格证明…健康诊断书…无犯罪证明…父亲的在职证明和银行流水…母亲的同意函…住宿登记回执…小凡的银行流水和…えっとと…文化顾问合同…”
每念出一项，她就在清单上打个勾，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林小凡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那么一丝丝。这几天，他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这位大小姐较真起来有多可怕。所有文件排列顺序必须严格按照清单，复印件边缘必须对齐，甚至连文件袋里各个分隔页的颜色都不能错。这种近乎偏执的条理性，和她平时那种脱线爱吃泡面的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
“安心して（放心），小凡。”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紧张，星野雨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私たちの准备は完璧だよ！（我们的准备是完美的！）”
林小凡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微笑回应。完美？他只希望柜台后面的工作人员也这么觉得。
再次站在出入境管理局宽敞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的大厅里，取号，等待。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林小凡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叫号提示音还大。手心湿漉漉的都是汗，他偷偷在裤子上蹭了蹭。
星野雨倒是显得比上次镇定了不少，只是微微抿着嘴唇，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紧紧盯着受理窗口，像一只等待指令的警觉小动物。
“b-114号，请到15号窗口。”
冰冷的电子女声响起。他们的号码！
林小凡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差点因为腿软又坐回去。星野雨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然后率先抱起那个沉重的文件袋，步伐坚定地走向窗口。
还是上次那个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很严格的女性工作人员。她抬眼瞥了他们一下，目光在星野雨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认出了他们，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办理什么业务？”声音公事公办，没有一丝温度。
“老师您好，”林小凡赶紧上前一步，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发干，“我们…我们来递交夫妻团聚类居留许可的申请材料。”他把“夫妻”两个字说得极其心虚，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工作人员没说什么，只是伸出了手。
星野雨立刻将那个硕大的文件袋通过窗口下的缝隙递了过去，并用她最清晰的中文说道：“全部の书类が揃っています！どうぞよろしくお愿いいたします！（所有材料都齐了！拜托您了！）”
工作人员似乎对这句中日混合的请求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接过袋子，打开，开始逐一检查。
大厅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以及林小凡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工作人员的手，看着她拿起每一份文件，仔细查看盖章、日期、有效期，对照着申请表上的信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他看到工作人员的眉头似乎微微蹙了一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完了！是不是哪个日期不对？’
‘公证书的钢印清晰吗？’
‘那份顾问合同的金额是不是写得太假了？’
‘她会不会突然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要不要现场表演一下恩爱？’
无数的担忧和可怕的设想在他脑海里疯狂奔腾。他感觉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了。
星野雨似乎也有些紧张，她悄悄伸出手，在柜台下方轻轻握住了林小凡冰凉的手指。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传来，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点点。
工作人员检查得非常仔细，速度不快。她甚至拿出一个放大镜似的工具看了看某份公证文件上的防伪印记。林小凡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终于，她翻完了最后一页材料，将所有文件整齐地码放好，放回文件袋里。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两人，语气依旧平淡，却说出了一句让林小凡几乎要喜极而泣的话：
“材料基本齐全。申请表填写无误。”
她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着，打印机发出滋滋的声响，吐出一张回执单。她将回执单和一份领取须知一起递了出来。
“申请已经受理。这是回执，请保管好。审核周期通常为15个工作日，期间请保持电话畅通，可能会通知面谈。凭此回执和护照，可以在到期后申请临时停留许可。下一个。”
流程化的语言，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但听在林小凡耳中，却宛如天籁！
交…交上去了！他们成功了！在最后关头，把这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材料，全都交上去了！
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让他一时之间有点头晕目眩，脚下发软，几乎要站不稳。他赶紧伸手扶住柜台边缘。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非常感谢！”星野雨的反应比他快得多，她接过回执单，对着窗口里的工作人员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感激。
工作人员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示意下一个号码上前。
星野雨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回执单，转过身，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仿佛能将整个大厅都照亮的笑容。她看向林小凡，眼睛亮得惊人，用力晃了晃手里的纸张：
“小凡！やった！我们成功了！递交了！”
林小凡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她手中那张象征着阶段性的巨大胜利的回执单，胸腔里那股澎湃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种混合着极度疲惫、巨大压力和此刻狂喜的复杂笑容。
“嗯！成功了！”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充满了力量。
两人相视笑着，仿佛周围嘈杂的人群都不存在了。他们像两个刚刚打赢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的士兵，虽然疲惫不堪，但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走出出入境管理局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林小凡眯起眼睛，感觉外面的空气都变得格外清新。
“ねえねえ小凡，我们庆祝吧！”星野雨兴奋地拉着他的胳膊，蹦跳了一下，“吃顿好的！我要吃……上次那家甜品店的双倍巧克力巴菲！”
看着她孩子气的要求，林小凡笑着点头：“好！吃！今天吃什么都行！”他现在也觉得需要一点高糖分的东西来补充过度消耗的能量和情绪。
然而，高兴之余，现实的考量也迅速回归。他看向星野雨，提醒道：“不过，小雨，这只是递交了申请，还不是最终通过。而且……”他指了指回执单上的日期，“你的免签到期日是明天下午五点前，我们还得凭这个回执，再来一趟这里，申请那个临时停留许可。”
这意味着，他们明天还要再来这个让他压力山大的地方一次。
星野雨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明亮而坚定。她用力点点头：“嗯！我知道！这只是……第一阶段的胜利！明天，我们再来申请临时许可！然后……就是等待面谈通知了！”
她握紧了小拳头，脸上看不到丝毫气馁，反而充满了迎接下一场挑战的斗志。
“不过今晚，”她重新扬起笑脸，再次抓住林小凡的手腕，拖着他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先不想那些！庆祝优先！巧克力巴菲！出发！”
林小凡被她拖着走，看着前方那个活力四射、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的背影，看着她在阳光下微微飞扬的发丝，心里那片因为焦虑和不确定而阴霾了许久的天空，终于透进了大片大片的阳光。
材料递交了。
临时许可近在眼前。
最难的关卡，似乎已经闯过去了。
剩下的，就是等待，以及……面对可能到来的，关于他们“感情”的终极考验——面谈。
想到这里，林小凡刚刚放松的心情又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甩了甩头，将这份担忧暂时压下。
至少今晚，让他们先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胜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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