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身上特工的本能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之后,如同磐石般重新凝聚、凸显出来。
震惊、恐惧、迷茫……这些情绪被强行压下,如同将沸腾的岩浆封入冰层之下。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分析和评估。
排除原主有专门收集令牌的嗜好,这三枚令牌光是一枚都足以致死了,那么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第一,处境。她目前极度危险。三重间谍身份,意味着三倍的杀机。任何一方发现她的背叛或者仅仅是怀疑,都足以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童贯的探事营、皇城司的纠察、金国汉儿司的灭口……无处不在的敌人。
第二,优势。她能靠身份掩护。这三重身份就是最好的护身符和通行证,前提是……她能完美地扮演下去,不露破绽。同时,这三重身份也意味着三张庞大的情报网络和资源渠道,如果能利用得当……
第三,劣势。她不是原主,没有原主的记忆。她对这具身体的过往、人际关系、任务指令、接头方式、暗语切口……一无所知!这是致命的弱点。任何细微的言行不符,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而且,这具身体本身远远不及她原来经过基因改造和千锤百炼的身体,天差地别,不堪一击。
第四,资源。她现在怀中的三件信物是核心凭证。那片染血的银杏叶和青瓷碎片,是穿越的关键线索,也可能蕴含未知的力量或秘密,需谨慎探究。此外,身无分文,毫无头绪,生存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第五,目标。短期——生存下去,隐藏身份,恢复体力,了解环境、年代、地点、局势。长期——挖掘这具身体背后的秘密,找到穿越的真相,以及……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洪流中,找到自己新的定位和……归处?
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茫然,但很快被生存的紧迫感压下。
她深吸一口气,污浊的空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不知是巷子里的还是记忆中的。目光再次扫过掌中的三件青铜信物。皇城司印的狴犴威严,汉儿司密令的金文诡秘,童贯狼首铜符的凶悍狰狞……三重身份,三重枷锁,也是三把可能打开地狱或生门的钥匙。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那枚狼首铜符上。
“探事营都头 荣”……童贯的私人爪牙……这个身份,或许是目前最容易利用,也最能在混乱中获取生存资源的切入点。
童贯权势熏天,他的探事营爪牙,在地方上往往横行无忌。
一个计划雏形在冰冷的心湖中缓缓浮现。
她小心翼翼地将三件青铜信物,连同那片染血的银杏叶和青瓷碎片,重新换了个地方,藏入怀中内衬最隐秘的卫甲夹层。沉甸甸的份量紧贴着心脏,仿佛在提醒她这具身体所背负的沉重宿命。
然后,她扶着墙壁,再次艰难地站直身体。这一次,那纯粹墨黑的眼眸深处,属于安妮·伊芙丽的锐利和属于“荣安”的复杂阴影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茫然和恐惧被强行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为生存而战的冷酷决心。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污泥,抹去脸上最显眼的脏渍,将乌黑的长发草草拢了拢。挺直的脊梁和那双沉静得可怕的黑眸,隐隐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迈开脚步,不再踉跄,而是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属于底层密探应有的谨慎和警惕,一步一步走出阴暗的小巷,重新汇入那浑浊不堪的人流之中。
……
阳光刺眼,市声喧嚣。叫卖声、车马声、喝骂声再次将她包围。
安妮,不,现在她应该叫做荣安。
作为一个优秀的特工,就算她再排斥,她也必须快速适应新身份融入其中。
她微微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街道布局、建筑风格、行人服饰、巡逻的兵丁、偶尔能看到趾高气扬的金人身影、商铺的幌子……
她需要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让她暂时栖身、梳理情报、并尝试激活“荣安”这个身份所拥有的最低限度资源的地方。
探事营的据点?皇城司的暗桩?汉儿司的秘密联络点?她一无所知。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前方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招牌吸引——“福源记车马行”。
招牌很旧,字迹也有些模糊。车马行门口拴着几匹瘦马,几个力夫模样的汉子正懒洋洋地靠在墙根晒太阳。看似普通,但荣安敏锐地注意到,在车马行大门内侧的门框上,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似乎用某种特殊的颜料,画着一个非常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标记——一个简化扭曲的狼头图案!
狼头!
与怀中那枚童贯赐予的狼首铜符上的形象,有几分神似!
是巧合?还是……探事营的联络暗记?
荣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停下脚步,装作疲惫不堪靠在街边一根拴马桩上喘息,实则暗中观察。她看到车马行里一个看似掌柜的中年胖子,正叼着旱烟袋,眯缝着眼睛打量着街面,眼神看似浑浊,偶尔扫过行人时,却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赌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虚弱。然后,她低着头,仿佛一个走投无路的流民,脚步蹒跚地朝着“福源记车马行”的大门走去。在即将跨过门槛的瞬间,她仿佛体力不支,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右手极其隐蔽地、快速地在门框内侧那个浅淡的狼头标记上,用指甲轻轻划过一个特定的、代表紧急联络的曲折轨迹——这是她根据前世特工经验和对狼首铜符图案的直觉,做出的一个大胆试探!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又极其自然,仿佛只是扶了一下门框。
柜台后的胖掌柜,叼着烟袋的动作微微一顿,眯缝的眼睛瞬间睁开了一条缝隙,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充满了审视、警惕,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身为特工,一要演技高超,骗过所有人。二要规避危险,能敏锐察觉到身边的危险并提前预警规避。三要超强的适应学习能力,能快速学习任何技能,事半功倍。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超高心理素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冰冷的青铜信物紧贴着胸口,沉甸甸地压着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荣安低着头,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跨过了“福源记车马行”那道不起眼的门槛。门内混杂着牲口草料、皮革、汗水和劣质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浑浊得令人窒息。她靠在门框内侧,右手收回的动作看似虚弱无力,指甲在门框上那个浅淡狼头标记划过的细微轨迹,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柜台后,那叼着黄铜旱烟袋的胖掌柜,眯缝的双眼骤然睁开一线!
那目光,浑浊尽褪,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惊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这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穿透了荣安的衫袍和心虚的外壳,牢牢钉在她身上。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连车马行里几个懒散力夫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然而,仅仅一瞬,胖掌柜脸上的惊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夸张的、堆满横肉的热情笑容。
他放下烟袋,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地绕过柜台,快步迎了上来,每一步都带着地面微微的震动。
“哎哟!您……您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一种混杂着恭敬、意外和某种更深沉意味的谄媚,快步走到荣安面前,微微躬着身,那姿态既像是在行礼,又像是在遮挡门外可能投来的视线。
距离拉近,荣安能更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和油腻汗味。她强迫自己抬起眼皮,那双纯粹的墨黑瞳孔深处,即刻被一层刻意伪装的疲惫和阴鸷覆盖,如同深潭覆冰。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这双眼睛,冷冷地、带着一丝不耐和居高临下的意味,回视着胖掌柜。
这眼神,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让胖掌柜脸上堆砌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荣安衫袍和长靴,以及她扶着门框微微颤抖的手臂。他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随即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荣都头!您这是……遭了匪?还是……任务有变?”
他试探着,目光飞快地掠过荣安身上的污渍和破损,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受伤。
“荣都头”……
这个称呼,与怀中狼首铜符上的“探事营都头 荣”完全吻合!
赌对了第一步!
这个胖掌柜,果然是童贯“探事营”这条线上的暗桩!
荣安心中绷紧的弦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拉得更紧。对方认出了身份,但试探也随之而来。
“遭匪”?“任务有变”?
任何回答都可能暴露她的一无所知!
本来快要说出口的“我失忆了。”,立马被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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