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艇平稳地滑入“静谧花园”空间站的接驳港,与其说是停靠,不如说是一次轻柔的嵌入。没有剧烈的震动,没有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只有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气密声,仿佛这艘船本身就成了这座圣所延伸出的一部分。
舷窗外,诺德2的钢铁狰狞与创伤痕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适的完美。
柔和的金白色光芒从镶嵌在穹顶和廊壁上的发光晶体中流淌而出,均匀地洒满每一个角落,没有阴影,也没有刺目的强光。空气清新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循环系统低声嗡鸣,输送着经过精心调配、富含负氧离子、甚至可能添加了某种安神香料的微风。目之所及,皆是光洁如镜的乳白色合金板材、精心修剪的翠绿藤蔓植物、以及偶尔出现的、雕刻着圣廷符号与经文的浮雕壁挂。
宁静,肃穆,一尘不染。
却也让刚从尸山血海、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下来的萧一,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这里太干净了,太安静了,仿佛所有的混乱、污秽、痛苦都被绝对地排斥在外,或者说,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净化、掩盖了下去。
一种宗教式的、不容置疑的、近乎绝对的秩序感扑面而来。
“遵循圣光的指引,我等终将抵达宁静彼岸。”身旁的巴顿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虔诚而舒缓的表情,似乎极为享受这里的气息。他眼中的些许复杂和疑虑,在这片浓郁的神圣氛围中,仿佛被悄然抚平、净化了。
萧一撇撇嘴,没说话。他只觉得这里的空气有点甜得发腻,像是在呼吸一块过度香薰的肥皂。
舱门无声滑开。
一名身着纯白长袍、袖口绣着金色麦穗纹样、神情温和恬淡的修士早已静候在外。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眼神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与洞彻,仿佛能看穿人心底最细微的波动。
“以圣光之名,欢迎二位圣使莅临静谧花园。”修士微微躬身,声音柔和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回荡,“我是引导修士安瑟姆。奉托兰总监与花园长者之命,在此迎接,并协助二位进行接下来的休养与灵修。”
他的目光在萧一和巴顿身上扫过,尤其在萧一那身虽然经过简单清理但仍能看到破损和焦痕的动力装甲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依旧是那副悲悯而平和的表情。
“有劳安瑟姆兄弟。”巴顿郑重回礼,语气恢复了往日的肃穆。
萧一也只好有样学样地微微点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灵修?休养?我看是软禁加洗脑吧…还派个高级心理医生来接船?规格挺高啊。’
安瑟姆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萧一的腹诽,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请随我来。你们的居所已经备好,位于‘静默回廊’,那里最是适合平息纷扰,聆听圣光的低语。”
两人跟在安瑟姆身后,行走在光可鉴人的廊道上。脚下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材质,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沿途偶尔会遇到其他修士或前来休养的人员,无一不是步履轻盈,神态安详,彼此相遇时只是微微颔首,绝不多言,整个空间站都笼罩在一种巨大的、压抑的寂静之中。
只有安瑟姆温和的嗓音偶尔响起,介绍着经过的各个区域:“…那是‘涤心礼拜堂’,每日会有三次集体祷告…那边是‘灵光冥想室’,配备有最新的神经同步安抚仪…远处那片绿色穹顶是‘生态静修园’,种植着来自数百个农业世界的宁静植株…”
一切都围绕着“静心”、“灵修”、“净化”展开。
萧一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这地方对他来说,简直比面对十个撕裂者还要可怕。这哪是疗养,分明是高级监狱加上思想改造集中营!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实则是在疯狂记忆路线、观察监控探头的位置、评估守卫力量、寻找可能的漏洞。
最终,他们被带到了一处位于空间站边缘区域的回廊。这里更加安静,一排排样式完全相同、门牌上只有编号的房间依次排开,如同蜂巢。回廊外侧是巨大的观景窗,窗外是缓缓旋转的瑰丽星云,浩瀚而静谧,带着一种宗教画卷般的宿命感——人类在宇宙面前是如此渺小,唯有皈依圣光,方能找到存在的意义。
“这便是二位的房间,相邻而居,便于照应。”安瑟姆在两扇门前停下,递给他们两枚纯白色的身份卡,“房间内设施齐全,有任何需要,可以通过内置通讯直接呼叫服务单元。每日的餐食会定时送达。请注意,静默回廊区域提倡保持宁静,非必要请勿喧哗或相互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二人,特别是萧一,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规劝:“圣光予人重担,亦赐人安宁。望二位能暂放俗世纷扰,于此地洗涤征尘,重拾内心的平静与力量。这亦是圣光的旨意。”
说完,他再次微微躬身,便悄然离去,脚步无声,仿佛融入了这片寂静的背景之中。
巴顿对着安瑟姆的背影行了一个圣廷礼,然后对萧一点点头,便刷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灵修”了。
萧一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这个憨憨,怕是真把这里当成什么好地方了。
他刷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部同样简洁到近乎单调。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独立的卫生单元。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床头墙壁上悬挂着一个简单的圣廷徽记。桌子嵌入了一台功能受限的终端,显然只能访问内部网络和一些经过严格筛选的资讯。窗户是固定的,无法打开,外面就是那片浩瀚星海。
标准的软禁配置。
萧一将少得可怜的行李扔在床上,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检查整个房间。
没有发现明显的监控探头或窃听器——至少以他的手段发现不了。但他确信,肯定有更高级别的监控手段覆盖着整个区域,或许是基于能量波动、生命体征甚至精神状态的监测。
他不敢轻易取出那个藏在装甲内衬里的存储器。在这里,任何异常的数据读取行为都可能立刻触发警报。
他需要耐心,需要等待机会。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陷入了一种固定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仪式之中。
每日清晨,准时有轻柔的圣歌通过隐藏的扬声器响起,唤醒沉睡的人。然后是由修士引导的集体祷告(通过终端参与),餐食会准时送达(依旧是营养均衡但味道感人的流质和软膏),接着是“建议”的冥想时间或阅读经过审核的圣典电子版,下午有时会有安瑟姆或其他修士前来进行“灵性交流”(实则带有评估性质的谈话),晚上则是再次祷告,然后熄灯休息。
规律得令人发指。
巴顿似乎完全沉浸其中,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眼神更加平和,身上的圣光气息更加纯净凝练,仿佛真的在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他甚至开始劝萧一也多参与冥想,放下“不必要的执念”。
萧一表面上应付着,大部分时间则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那片不变的星云发呆,或者假装阅读那些枯燥的圣典,实则是在暗中继续引导圣光恢复,并疯狂思考对策。
他与安瑟姆进行过几次“灵性交流”。这个年轻的修士极其擅长引导话题,言语间充满智慧与机锋,总是在不经意间探询萧一对于此次事件的真实看法、对于圣光职责的理解、甚至是一些更深层的哲学思辨。
萧一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深深隐藏,用一套混合了身体原主记忆里的教条和自己插科打诨的吐槽风格来应付,时而表现得心有余悸,时而对圣光表示虔诚,时而对托兰的“关怀”表示感激,完美扮演着一个受了点刺激、需要静养的普通圣使角色。
安瑟姆每次都是微笑着倾听,不置可否,但萧一能感觉到,那双平静的眼睛背后,始终带着一丝审视与考量。
这种无所事事、被人监视、还要不停演戏的日子,让萧一感到无比的憋闷和烦躁。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玻璃罩里的标本,被人观察、分析。
直到第三天晚上。
例行的熄灯时间过后,整个静默回廊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只有星光透过观景窗,投下朦胧的光晕。
萧一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他正默默运转着圣光,感受着能量在体内逐渐充盈,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凝练精纯。【半人勇】的被动在这种充满“异样”神圣气息的环境里,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时刻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警惕,并反向锤炼着他自身的力量。
就在他几乎要进入冥想状态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声音,开始在他的意识边缘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
更像是直接回响在脑海深处。
那是一种…圣歌。
但与白天听到的那种柔和、抚慰、充满光明感的圣歌完全不同。
这歌声更加古老、空灵、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悲伤与苍凉。旋律古怪而晦涩,使用的语言并非标准的圣廷用语,而更像是一种失传的、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古语。
歌声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穿越了无尽的时间和空间,最终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回响,萦绕不散。
在这歌声中,萧一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破碎的画面:
无尽的星海深处,巨大的、非人形的阴影在蠕动…
古老的飞船残骸,漂浮在冰冷的虚空之中,表面覆盖着奇异的结晶…
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温和光芒的身影,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什么,最终却化为光点消散…
一种深沉的、源自宇宙本身的孤独与守望…
这歌声和画面并没有带来任何不适或污染感,反而让萧一体内的圣光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深沉的共鸣。那不是战斗时的炽热与狂暴,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厚重、带着某种宿命般责任感的力量在缓缓苏醒。
【半人勇】的被动没有示警,反而微微震动着,仿佛遇到了同源而不同流的力量。
这是…什么?
萧一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歌声依旧在脑海中断续回响,清晰可辨,绝非幻觉。
他看向窗外那片浩瀚的星云,歌声似乎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不,是来自星云更深处,来自这个空间站所依附的、这片星域的某个…**源头**?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试图听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隔壁巴顿的房间,也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圣光能量波动——并非战斗状态,而是一种被**触动**、**回应**的共鸣波动。
巴顿也听到了?
萧一心中一动。
接下来的几个晚上,这种诡异的、直达脑海的低语圣歌都会准时在夜深人静时出现。
萧一开始有意地记录和分析这歌声。他发现这歌声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律,并非杂乱无章。有时像是在倾诉,有时像是在警示,有时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它似乎与这片星域,与这个“静谧花园”空间站本身,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难道这就是“静谧花园”被称为圣地的原因?并非因为其环境优美,而是因为它靠近某个能产生这种奇特圣歌共鸣的“源头”?
这歌声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
第四天下午,安瑟姆再次前来进行“灵性交流”。这次,他并没有绕圈子,而是看着萧一,忽然用一种随意的语气问道:
“萧一兄弟,这几日晚间休息得可好?可曾…听到些什么?”
萧一心中警铃大作,表面上却露出些许困惑和疲惫:“听到?除了循环系统的声音,就是一片死寂…说实话,安瑟姆兄弟,这里太安静了,有时候安静得让人有点…心慌,反而睡不踏实。”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异常反应归结为对过度寂静的不适应。
安瑟姆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温和地笑了:“无妨。初来者总会有些不适应。圣光无处不在,即便在寂静中,亦能感受到其庇佑。或许,你可以尝试在祷告时更放开身心,去接纳,而非排斥。”
他话中有话。
离开前,安瑟姆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起来,花园西北角的‘古卷档案馆’近日正在整理一些过去的文献,其中或许有些关于这片星域古老传说的记载,颇有意思。若觉无聊,或许可以去看看,需提前一日申请即可。”
古卷档案馆?古老传说?
萧一看着安瑟姆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凝。
这像是一个试探?还是一个…暗示?
安瑟姆,这个看似温和的引导修士,他的立场似乎并非完全倒向托兰。他仿佛在观察,在引导,甚至可能在…利用他们?
当晚,那低语圣歌再次响起时,萧一凝聚起全部精神,不再仅仅是倾听,而是尝试着,将自己恢复了不少的圣光能量,极其小心地、模拟着那歌声中蕴含的某种古老韵律,缓缓延伸出去,试图进行一丝微弱的回应。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
然而,就在他的圣光频率与那古老歌声产生极其细微同步的瞬间——
轰!!!
他脑海中的画面骤然清晰且剧烈!
他仿佛瞬间跨越了无尽时空,站在了一片巨大的、破碎的、仿佛由水晶和钢铁构成的废墟之前!那废墟规模宏大得难以想象,绝非人类造物!
而在废墟的中央,一个巨大的、模糊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人形正背对着他,祂的手中似乎托举着什么,散发出维持着某种平衡的强大力量!但光芒正在逐渐黯淡!
同时,一个清晰无比、饱含着无尽悲伤与决绝的意念,如同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使用的正是那古语,但他却瞬间理解了其含义:
“…枷锁…松动…”
“…守望者…力竭…”
“…星辰之种…不可失…”
“…后来者…继吾辈…宿命…”
下一秒,所有的幻象和声音如同潮水般退去!
萧一猛地喘了口气,发现自己依然站在房间内,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心脏狂跳不止!
那不是幻觉!
那是一个讯息!一个来自遥远过去、或许是某个上古守护者留下的、关于某种巨大危机和责任的警示与传承!
“静谧花园”根本不是什么疗养圣地!它很可能是一座建在某个上古遗迹之上、或者说就是为了看守某个东西而存在的前哨站!
而那“低语圣歌”,就是遗迹本身或者那位“守望者”残存意志发出的、跨越时空的求救与警示!
圣廷高层知道吗?托兰知道吗?安瑟姆肯定知道一些!他甚至可能在故意引导自己去发现?!
就在萧一心神剧震,努力消化这惊人信息时。
嗡——
他手臂上的个人终端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空间站内部系统的、极其常规的公告信息弹了出来:
【通知:明日‘古卷档案馆’例行维护,暂停开放。已预约的访问自动顺延至下周。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一条普通的维护通知。
但在这个时间点,结合安瑟姆之前的“建议”和自己刚刚的惊人发现…
萧一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这是警告。或者说,是操控。
有人不想让他现在就去档案馆?是因为他刚才的“回应”触动了什么?还是他之前的某些行为引起了更上层人物的注意?
安瑟姆的“建议”是出于好意,想提供线索?还是受人指使,在进行某种测试?而现在的“暂停开放”,则是测试结果出来后的控制手段?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每一步都被人注视着,操控着。无论是托兰代表的龟龟派,还是未曾露面的“演说家”,甚至是这个神秘的静谧花园本身,以及那古老的宿命低语…
所有的线头都缠绕在一起,扑朔迷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地方,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它绝不仅仅是一个软禁他的牢笼。
那个古老的警告——“枷锁松动”、“守望者力竭”、“星辰之种”…
这是否与诺德2的袭击、与打拳派的阴谋、与亚空间的力量有关?
那个藏在身上的备份数据,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萧一缓缓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因为与古老歌声共鸣而似乎变得更加沉凝、更带上了一丝岁月重量的圣光。
宿命…
他从未相信过这种东西。他只是一个想摸鱼的穿越者。
但此刻,那来自星空深处的低语,那沉重如山的警示,却让他感受到一种无法逃避的、冰冷的重量。
或许,从他戴上这对蓝拳拳套的那一刻起,有些路,就已经注定。
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
而是为了很具体的东西——比如,活下去,以及,让那些不想让你好好活下去的家伙,先特么的滚蛋!
他走到观景窗前,再次望向那片深邃的、此刻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与危险的星云。
低语圣歌仍在脑海深处若有若无地回荡,与他的圣光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宿命?”他低声自语,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桀骜的弧度。
“老子只想下班。”
“谁拦着…”
他抬起手,蓝拳拳套上,一丝融合了炽烈与古老韵味的圣光,悄然流转。
“…就物理超度谁。”
星光照耀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仿佛与窗外那浩瀚而古老的星空,隐隐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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