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夜色浓稠如墨。
沈亦舟站在廊下,负手而立。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带着一丝孤绝的身影。
他微微侧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吩咐,如同君王下达不容置疑的旨意:
“陈五。”
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显现,躬身:“少爷。”
“去办几件事。”沈亦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第一,查清楚我母亲今日是如何得知此处的,所有相关之人,无论身份,给我一个不留地清理干净。手脚利落点,别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城东靠近码头那处三进的宅子,我记得是在我名下?立刻着人收拾出来,用最好的料子,按颜汐的喜好布置,尤其是书房和卧房,要绝对清净安全。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第三……”沈亦舟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精光,“去给我查柳家!尤其是那个柳景和!她最近跟我母亲走得很近?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给我一五一十查清楚!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陈五沉声应下,没有丝毫迟疑,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沈亦舟依旧站在廊下,夜风吹动他月白的衣袂。
他抬头,望向沈府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刀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孤勇。
母亲……
他在心底无声地宣告。
这一次,儿子不会再退让半步。
我会用我的方式,筑起最坚固的堡垒。
护她一世无忧。
柳景和端坐在自己闺房那面光可鉴人的菱花镜前。
镜中人,云鬓堆翠,眉目如画,一身水粉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衬得她肤白如玉,依旧是那个端庄温婉的柳家嫡女。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那团名为“不甘”的火焰,正如何疯狂地舔舐着她的五脏六腑,将那日在沈府花厅里被林月竹无形挫败的羞耻与恐慌,连同对沈亦舟那张不可一世俊脸的痴迷,一同搅碎、熬煮,最终淬炼成一种冰冷刺骨、带着剧毒的汁液。
林月竹……她原以为自己是这位沈家主母心中无可替代的第一人选,是沈亦舟未来正妻的不二之选。
可那日花厅里的交锋,林月竹那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态度,那对沐颜汐隐隐流露出的、令她心惊的探究欲……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她!
她柳景和,不过是林月竹权衡利弊后、诸多“合适”选项中的一个罢了!
甚至可能连“最合适”都算不上!
这认知带来的羞辱感,远比沐颜汐的轻视更让她痛彻心扉!
柳家早已不是当年的清流显贵。
父亲只是个五品闲散文官,门庭冷落,全靠着祖上余荫和几个女儿可能的联姻,维持着表面那点摇摇欲坠的风光。
她身为嫡女,容貌尚可,在姐妹中算拔尖的,也比那些庶出的妹妹们多了几分被家族倾注资源的希望。
可这希望,在沈家这条看似唾手可得、实则遥不可及的大鱼面前,变得如此脆弱。
爹娘得知沈家那边迟迟没有明确回音,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替她张罗其他人家。
无非是些家世相当、甚至略逊一筹的官家子弟,或是家中有些余财的富户。
柳景和见过沈亦舟——见过他张扬的眉眼,见过他谈及生意时眼底闪烁的锐光,见过他偶尔流露出的、与“纨绔”之名不符的深沉气度……
再看那些被引荐到父母面前的男子,只觉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怎么看都觉得平庸、木讷、缺少那份让她心折的鲜活与棱角。
可她不敢把自己的路彻底堵死。
爹娘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柳家需要她这个嫡女去联姻,去维系那点可怜的门楣体面。
她必须周旋,必须给自己留好退路。
然而,内心深处那股名为“不甘”的毒火,却烧得她日夜难安。
她不甘心!她不信!她堂堂柳家嫡女,自幼受诗书礼仪熏陶,难道真的比不过一个被休弃出门、抛头露面行商的破落户?!
女子最在乎什么?
是名声!是清白!是那层比性命还重的脸皮!
男子最在乎什么?
是面子!是尊严!是旁人的眼光和议论!
她就不信,当“云裳记”东家沐颜汐那点“和离弃妇”的旧事,被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传遍青州城的大街小巷;
当她被描述成一个不知廉耻、攀附沈家少爷的狐媚子;
当沈亦舟因为他“品味独特”、“自甘堕落”的选择而成为满城笑柄,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就不信,到了那时,沐颜汐还能像在“云裳记”里面对她时那般,端着那副沉静如水、油盐不进的清高姿态!
她还能坦然自若地坐在那里看账册、谈生意?
她更不信,沈亦舟那样骄傲张扬、视面子如命的人,能顶得住满城风雨的嘲笑和家族内部更大的压力!
他还能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地护着那个给他带来无尽非议的女人?
一个恶毒而周密的计划,如同毒蛇般在她心底悄然成型。
她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借刀杀人,只需让这风,悄无声息地吹起来。
她对着身后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的贴身丫鬟春杏,声音轻柔得像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温婉,却字字句句都淬着刮骨的寒意:
“春杏,”她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簪入发髻,动作优雅,“你兄长不是在码头那边的茶馆帮闲吗?听说那地方,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
她顿了顿,从镜子里看着春杏瞬间煞白的脸,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去寻他。让他找几个口齿伶俐、又‘懂规矩’的闲汉。”她特意加重了“懂规矩”三个字,“把‘云裳记’那位沐东家的‘旧事’,好好说道说道。记住……”
柳景和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春杏低垂的眼睛:
“要像春风化雨,不着痕迹。要让人听了,觉得是‘听说’,是‘可惜’,是‘唏嘘’……明白吗?”
春杏的身子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是,小姐。奴婢……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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