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无妄刚被沐颜汐那软和语气安抚下去一点的醋意，在看到潇景序也坐下的瞬间，又“噌”地冒了上来！
他盯着潇景序那张碍眼的脸，眼神里的冰刀子嗖嗖地飞。凭什么这书呆子也能坐下？还挨着桌子？还……还能吃菜？！他配吗？！
沐颜汐仿佛没看到楚无妄那副快要喷火的样子，拿起公筷，姿态优雅地夹起一块水晶肴肉，放入自己面前的小碟中。
又自然地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放到了楚无妄面前的碗里。“尝尝这个，客来香的招牌，火候向来不错。”
楚无妄看着碗里那块裹着浓郁酱汁的排骨，又抬眼看了看沐颜汐平静的侧脸。
那股翻腾的醋意和烦躁，被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奇异地熨帖下去不少。
他拿起筷子，动作有些笨拙地夹起排骨，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起来。
仿佛嚼的不是排骨，而是某个人的骨头。
“如何？”沐颜汐看着他，随口问道。
楚无妄咽下嘴里的肉，眉头习惯性地蹙着，像是在品评某种武功招式，半晌才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还行。”
顿了一下，他又像是为了强调什么，极其认真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比较：“没你做的好吃。”
这话一出，旁边正小心翼翼夹起一片青笋的潇景序，手一抖，那片青笋差点掉回盘子里。
他愕然地看向楚无妄，又看看沐颜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位煞神护卫……竟然……竟然吃过东家亲手做的饭？还……还能评价？！
沐颜汐对楚无妄这直白的比较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她目光转向潇景序：“潇先生觉得呢？这菜色味道如何？可有什么改进之处？”
潇景序正被楚无妄那句“没你做的好吃”震得心神不宁，骤然被点名，更是紧张得差点把筷子捏断。
他看着面前精致诱人的菜肴——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油光红亮的红烧排骨，翠绿欲滴的清炒时蔬……这些，对于家境贫寒、常年靠粗粮咸菜果腹的他来说，已是难以想象的珍馐美味。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片青笋，放入口中。
脆嫩的口感，浓郁的肉香，即便盐味稍重了些，于他而言，也已是人间至味。
他细细咀嚼着，感受着那陌生又美好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自惭形秽。
他放下筷子，脸上带着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声音低了下去：“回东家……这……这已是学生生平仅见的美味……学生……学生见识浅薄，恐……恐给不了东家太多建议……”
他越说声音越低，头也微微垂了下去。
巨大的身份差距和现实鸿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刚刚因敬佩而升起的些许心气又压了回去。
沐颜汐看着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紧握着筷子、指节泛白的手，心中了然。
她放下自己的筷子，目光平静地落在潇景序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在潇景序的心上：
“潇先生，家境贫寒，非你之过，亦非你之耻。那是你降生之时，命运随手掷下的一粒骰子，你无从选择。”
潇景序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怔怔地看着沐颜汐。
沐颜汐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澄澈而笃定，继续缓缓说道：“世人常以出身论高低，以贫富判贵贱，此乃愚人之见，流俗之弊。真正的贵贱，在人心，在风骨，在胸中所学，在脚下所行之路。你寒窗苦读，胸有丘壑，秉性刚直，这难道不比那些躺在祖宗基业上、只会挥霍无度的膏粱子弟贵重百倍？”
她的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潇景序尘封已久的心湖深处！
“你此刻坐在这里，凭的是你自己的才学，是你自己一笔一划挣来的位置。这客来香的账册，这青州城的繁华，乃至这桌上的珍馐美味……它们并非生来就属于谁。它们属于能驾驭它们、能创造价值的人。”
沐颜汐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和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肯定：“潇景序，你脚下的路，从来就不该被‘寒门’二字所困。你小的时候选择不了出身，但你大了，有能力、有选择去走一条更宽、更远的路。这条路或许艰难，或许布满荆棘，但它通向哪里，由你自己决定。是甘于在泥泞中仰望他人的盛宴，还是靠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走到那盛宴的中央，甚至……去开创属于自己的盛宴？”
她顿了顿，看着潇景序眼中剧烈翻涌的情绪，最后轻轻补了一句，如同点睛之笔：“你，值得更好的路。也配得上更好的东西。包括这桌上，你觉得遥不可及的美味。”
雅间内一片寂静。
楚无妄忘记了咀嚼，也忘记了不爽，只是有些愣怔地看着沐颜汐。
他不太懂那些文绉绉的道理，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沐颜汐话语里那股强大的、仿佛能重塑人心的力量。
而潇景序……
他死死地攥着手中的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他低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窘迫。
而是因为一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流！
是震惊，是撼动，是……一种被深深理解的、近乎灭顶的酸楚和……狂喜！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寒窗十载，他听过太多的嘲讽——“穷酸还想考功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识相点，找个账房活计就得了，别痴心妄想！”
他习惯了用冷漠和倔强筑起高墙，将这些鄙夷和否定隔绝在外，告诉自己不在乎。他以为他真的不在乎。
可直到此刻，直到沐颜汐用如此平静、如此笃定、如此强大的语气，将他视若敝履的出身轻轻拂去，将他深藏的自卑狠狠击碎，将他内心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野望，如此郑重地、如此肯定地摆在他面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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