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景和几步走到近前，目光先是扫过自己那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的丫鬟，眼中闪过一丝嫌恶，随即才将目光投向被楚无妄护在身后的沐颜汐。
当她的视线真正落在沐颜汐身上时，柳景和精心维持的、带着优越感的怒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据她所知的情报：农家孤女，父母双亡，嫁入谢家不久便被和离，如今在青州城开了个小铺子，依附沈亦舟过活……一个彻头彻尾的、命途多舛又身份低微的可怜虫。
她来之前，想象过无数次对方的模样——或许是楚楚可怜的柔弱小白花，或许是带着风尘气的狐媚子，或许是瑟缩怯懦的村妇……无论哪一种，在她这位出身官宦（虽已没落）、教养良好、琴棋书画皆通的柳家嫡女面前，都该是自惭形秽、抬不起头的存在！
可眼前这个人……
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料子并非顶好，却裁剪合度，衬得身形窈窕。
乌发如云，简单地绾了个髻，簪着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多余饰物。
脸上未施脂粉，肌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细腻的光泽。
眉如远山，眼若寒潭，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这场因她而起的冲突，不过是路边一场无关紧要的喧嚣。
没有预想中的惊惶失措，没有故作镇定的强撑，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和讨好。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修竹，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她，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件……物品？
或者说，像是在看一场……戏？
那份沉静，那份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仿佛万事万物皆不入眼的从容气度，像一盆无形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柳景和心头大半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一丝隐隐的忌惮！
这……这哪里像个农家孤女？
哪里像个被和离的弃妇？！
这通身的气派，竟让她这个自诩高贵的世家小姐，都感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
难道……沈亦舟就是被这副皮囊迷惑了？！
柳景和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迅速挂起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的怒火从未存在过。
她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歉意和矜持：
“这位便是沐姑娘吧？景和这厢有礼了。”她姿态优雅地行了个平辈礼，目光落在依旧被剑鞘抵着脖子、抖如筛糠的丫鬟身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和宠溺，“下人不懂规矩，行事莽撞，冲撞了沐姑娘，景和代她赔个不是。还望沐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计较，饶了她这回可好？” 她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婆子。
那婆子会意，连忙上前，试图去搀扶那个吓瘫在地的丫鬟，同时也想将楚无妄那柄可怕的剑鞘隔开。
然而，楚无妄如同脚下生了根，纹丝不动！冰冷的剑鞘依旧稳稳地抵在丫鬟的脖颈要害处！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柳景和的话，也根本没看到那个婆子的动作。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沐颜汐身上，如同一头最忠实的守护兽，只等待主人的一个指令——是撕碎，还是放过。
柳景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愠怒。
这护卫！好生无礼！竟敢如此无视她！
沐颜汐将柳景和眼底那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清越平和，如同山涧清泉，不带丝毫烟火气：“柳小姐言重了。”她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个几乎吓晕过去的丫鬟，“规矩，确实该好好学学。否则，今日冲撞的是我，明日冲撞了哪位贵人，怕是柳小姐也未必保得住她。” 她的话语平静，却字字敲打在柳景和的心上，带着一种无形的敲打意味。
柳景和心中暗恨，面上笑容却更深了几分：“沐姑娘教训的是，回去定当严加管教。”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沐颜汐脸上，带着一种看似温和、实则探究的审视，“说来惭愧，景和初至青州，听闻沈公子在此颇有产业，又闻沐姑娘是沈公子的……得力臂助，故心生结交之意。今日冒昧相邀，也是想与沐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她刻意在“得力臂助”和“体己话”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暗示。
沐颜汐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洞悉一切的淡然：“柳小姐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沐某时间不多，还要回去准备明日铺子开张的货品。”
她直接将话题挑明，也点明了自己的身份——一个需要打理自己铺子的商人，而非依附于谁的“臂助”。
柳景和被她不按常理出牌的直白噎了一下，准备好的婉转说辞瞬间卡壳。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眼底的轻视和怨毒终于难以掩饰地泄露出来一丝：“沐姑娘倒是爽快人。既如此，景和便直说了。”她微微抬高了下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沐姑娘与沈公子的事，在青州城……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沈家是何等门第？沈公子又是何等人物？沐姑娘……恕我直言，您这般身份，与沈公子走得如此之近，恐非长久之计，也难免惹人非议，于公子前程有碍。”
她顿了顿，观察着沐颜汐的脸色，试图捕捉到一丝慌乱或羞愤，可惜，什么都没有。
沐颜汐依旧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清澈得让她心头发慌。
柳景和心中暗骂，面上却挤出几分“为你着想”的诚恳：“景和并非恶意。同为女子，深知名节之重。沐姑娘有过一段……不甚如意的过往，更应懂得珍惜羽毛，避嫌为上才是。何必……何必执着于一些镜花水月，徒惹一身尘埃，也连累了沈公子的名声？”
她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句句戳在“身份”、“过往”、“名节”这些世俗最看重的痛点上，试图用道德和舆论的枷锁将对方压垮。
楚无妄握着剑鞘的手指骤然收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危险，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
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锁定柳景和，只要沐颜汐眉头皱一下，或者流露出一丝不快，他会毫不犹豫地让眼前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女人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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