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感激和决心,都堵在了喉咙口。
潇景序最终只是对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深深地、无声地作了一揖。
他将那枚小小的木牌名帖,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般,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紧贴着心口放好。
那冰冷的木质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点燃了他眼底沉寂已久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沈亦舟自然没看到身后那郑重的一揖。他此刻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两包酸甜可口的梅子蜜饯上,更飞到了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穿着“开屏”衣裳满城溜达的小祖宗身边。
陈五很快提着两包油纸包裹、散发着诱人酸甜气息的蜜饯回来了。
沈亦舟接过,小心地掂了掂,确认包得严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不再看巷子里那个如同石雕般站着的书生,步履轻快地朝着沐颜汐的小院方向走去。
冰蓝的衣袂在身后翻飞,如同流动的星河,在青州城正午喧嚣的街市上,划出一道璀璨又招摇的轨迹。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客来香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碟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水晶肴肉摆在黑漆小几中央,旁边是几样清爽小菜,并一壶温着的清茶。
沐颜汐执起乌木镶银的筷子,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精准地夹起一片颤巍巍的肴肉。
阳光落在她指尖,细腻的皮肤泛着玉色的光泽。
几乎在她指尖微动的刹那,坐在她对面的楚无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他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她执箸的手指——从指尖微微内扣的弧度,到手腕带动小臂那极其细微的发力轨迹,再到筷尖轻触肴肉、稳稳夹起时那举重若轻的力道控制…
他看得无比专注,眉头微蹙,薄唇紧抿,仿佛在观摩一场绝世高手的演武,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微的细节。
那神情,仿佛沐颜汐玉白手指间捻着的不是一片薄薄的肴肉,而是失传百年的武林绝学《拈花指》的至高法诀!
沐颜汐的筷子在半空中顿住了。
她抬眼,对上楚无妄那几乎要烧穿她手指的灼热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场景,自打楚无妄成了她的“影子护卫”,几乎每日都要上演几回。
“楚护卫,”她放下筷子,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无力感,“我再说最后一次。我真的、真的、不会什么绝世武功。”
她一字一顿,试图将每个字都钉进楚无妄那被武学信仰塞满的脑袋,“我只会一点点强身健体的拳脚,勉强够自保,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你再看,我也变不出降龙十八掌。”
楚无妄闻言,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依旧专注而认真,甚至带着点“我懂,我都懂”的了然。
他微微前倾身体,用一种探讨武学至理的严肃口吻,沉声道:“沐姑娘不必自谦。武学一道,至高境界便是返璞归真,化繁为简。姑娘举手投足间,暗合天地至理,看似寻常,实则已臻化境。此等境界,常人难以窥测,楚某…心向往之。”
沐颜汐:“……”
她看着楚无妄那张写满真诚崇拜和“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英俊脸庞,彻底没了脾气。
对牛弹琴!纯属对牛弹琴!
她认命般地重新夹起那片被“观摩”了半天的肴肉,泄愤似的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
算了,爱看就看吧,就当养了只脑回路清奇的大型观赏犬。
楚无妄见她不反驳,眼神更亮了,仿佛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印证”,坐姿更加端正,目光更加灼热地继续锁定她下一个动作——比如她端起茶杯时,手腕翻转那看似随意却无比稳定的角度…
就在这诡异又有点好笑的“武学观摩”氛围中,雅间隔壁,靠近后厨通道的方向,一阵压抑着怒火的争执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份宁静!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清晰的愤怒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萝卜次等充上等!白纸黑字,差价三十文!李管事,你当潇某眼瞎不成?!”
这声音清冷、硬朗,带着一种书卷气的锋利,正是潇景序!只是此刻,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和被羞辱的激愤。
紧接着,一个油滑中透着蛮横的粗嘎嗓音响起,带着浓重的不屑和威胁:“姓潇的!你他娘的少在这儿给老子装清高!酒楼采买的水深得很!你一个刚来几天的穷酸懂个屁!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有饭吃!非要较这个真,信不信老子让你明天就卷铺盖滚蛋?!”
“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摔在案板上的声音。
“滚蛋?”潇景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宁折不弯的决绝,字字如刀,“潇某奉东家之命掌管账房,账目不清,便是渎职!今日萝卜差价三十文你让我闭眼,明日米粮掺沙五十文我是否也要装聋作哑?!后日呢?是不是连灶上的银子都敢克扣?!李有福!你当这客来香是你李家的私库,由得你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放你娘的狗屁!”那被称作李管事的矮胖男人显然被戳中了痛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中饱私囊?老子在这行当干了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捞点辛苦钱怎么了?天经地义!就你这刚断奶的酸丁,毛都没长齐,也敢指着老子的鼻子骂?!你算个什么东西!”
争吵声愈演愈烈,夹杂着污言秽语和推搡的声响,清晰地传入了雅间。
楚无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豁然起身!
他周身那股沉静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如刀,眼神锐利如电,直刺声音传来的方向。
右手五指下意识地微微屈起,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已然做好了随时出手擒拿的准备!护卫的本能让他无法容忍这种混乱和潜在的威胁靠近沐颜汐。
然而,他身形刚动,一只乌木镶银的筷子,带着破风的微响,快如闪电般敲在了他右手腕骨上!
力道不重,却精准地打断了他蓄势待发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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