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随着众人的离去，很快又安静下来，只留下风雪过后的清冷气息，和那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沐颜汐仿若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端着药碗，示意阿福去开门。
她走进堂屋，把药碗往躺椅旁的小几上一放，看都没看因剧烈咳嗽而脸色愈发苍白的谢澜之一眼，直接对阿福吩咐道：“伺候他喝药。”说完，扭头就走。
“等等！”谢澜之强忍着咳嗽，胸口闷痛得厉害，却还是哑着嗓子开了口，目光复杂地看向沐颜汐那清冷的背影。
沐颜汐脚步停住了，却没回头，只留给谢澜之一个挺直又透着疏离的侧影。
“……刚才……谢谢你。”谢澜之费了好大劲，才吐出这几个字。
他谢的是沐颜汐没在母亲面前跟他起争执，也谢她……没让他在众人面前更加难堪。
沐颜汐微微侧过脑袋，眼角余光扫了他一下，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谢我什么？谢我给你省了麻烦？大可不必。我不过是不想耳朵被噪音污染罢了。”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冰冷的嘲讽，“谢校尉与其跟我道谢，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你拿命守护的‘家’，究竟值不值得。还有，等你伤养好了，记得签字。”
说完，她没再多停留，径直走了出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那关门声冰冷又干脆，就像一记重锤，重重砸在谢澜之的心上。
值不值得？
签字？
还有母亲那满是谎言与做作的控诉……
巨大的混乱和从未有过的怀疑，像冰冷的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过去这几年，甚至过去二十多年对人生的认知，似乎正在被毫不留情地颠覆！
他就像一个站在迷雾深渊边缘的人，脚下那块名为“信任”的基石，正摇摇欲坠。
“阿福。”谢澜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的在。”阿福赶忙躬身应道。
谢澜之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此时他眼中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急于探寻真相的迫切。他伸手从贴身里衣（虽然换过了，但阿福按沐颜汐的吩咐留着）里摸索出一个特别小巧的黑色令牌，这令牌非金非木，上面刻着特殊的云纹——这可是他直属亲卫的调令信物。
他把令牌递给阿福，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又透着不容违抗的威严：“拿着这个……去镇东头……悦来客栈……找掌柜……就说……‘惊雷动九霄’……会有人……来见你……让他……立刻来见我！”
阿福从来没见过谢校尉这般模样，那眼神冷厉得让他心里直发颤。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冰凉又沉甸甸的令牌，用力点了点头：“是！小的明白！这就去！”
看着阿福把令牌揣好，匆匆离开的背影，谢澜之无力地靠回躺椅，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胸口的伤处因为刚才情绪波动，一阵阵地抽痛，但更痛的，却是他的心。
他太需要真相了。
关于沐颜汐的真相。
关于母亲、兄嫂的真相。
关于这个他拼死守护，可在他重伤垂死时却像丢垃圾一样把他抛弃的“家”的真相！
他头一回这么迫切地想知道，在他于边疆浴血奋战的这些年，在他背后，在他那个所谓的“家”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曾经满眼都是爱慕，又怯懦又卑微的沐颜汐，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对他冰冷、疏离，甚至厌恶，却又救了他一命的女人？
母亲嘴里那些恶毒的指责，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巨大的迷雾将他笼罩，而那个唯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女人，却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纸和离的要求。
时间就在这煎熬中慢慢流逝。
炭盆里的火苗跳动着，时不时发出“噼啪”的轻响。
谢澜之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梳理着混乱的思绪。
沐颜汐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转个不停——“把你当烫手山芋丢我门口了”……母亲刚才那漏洞百出的控诉，还有急着甩脱责任的模样……以及兄嫂们平时的嘴脸……
一个可怕的念头慢慢冒了出来，这个念头他以前从来都不敢往深了想：说不定，他一直深信不疑的“家人”，才是蒙住他双眼，把他推进深渊的……真正罪魁祸首？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极轻，却很有节奏的叩门声。
阿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沐娘子，有……有人找谢校尉。”
沐颜汐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带进来吧。”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意外，也懒得去问怎么回事。
堂屋的门被轻轻推开，阿福侧身让进来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棉袍，身材精悍，长相普通，扔到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
可他那双眼睛，却格外沉静锐利，走起路来步伐沉稳，落地几乎没声音，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就是谢澜之留在青石镇附近，负责暗中传递消息，必要时接应的亲卫之一，代号“灰隼”。
“将军！”灰隼一看到躺椅上虚弱得不行的谢澜之，眼中瞬间闪过震惊和痛惜，但他马上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属下灰隼，听候将军吩咐！”
谢澜之看着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心里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灰隼……起来……我要你……动用所有力量……马上给我去查……”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又锐利，一字一句，就像淬了冰的刀子：
“查我离家这些年……谢家……尤其是张氏、王氏、李氏……还有那个温可夏……对沐颜汐……都做了些什么！”
“查清楚……允哥儿和奕哥儿……在谢家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查清楚……我这次重伤被送回来……谢家人……是怎么‘照料’我的！”
“给我查清楚……所有事！我要知道……全部真相！一个细节都不许漏！越快越好！”
最后这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和冰冷刺骨的怒意！
他一定要知道，他拿命守护的“家”，到底是个怎样的魔窟！他要扯掉所有虚伪的面具，看看那些“亲人”皮囊下，到底藏着的是人还是鬼！
灰隼感受到了将军语气中从未有过的冰冷怒意和彻骨寒意，心里一紧，立刻严肃应道：“是！属下遵命！一定不辜负将军所托！”他没再多说，深深看了谢澜之一眼，迅速起身，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门外。
堂屋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谢澜之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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