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场秋雨过后,天儿猛地就凉了下来。早晚得披上夹袄了,地里的苞米杆子也开始泛黄,眼瞅着秋收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赵卫国穿着新胶鞋,踩在有些泥泞的屯道上,感觉脚底下格外踏实。最近几次进山,虽然没再碰上像椴树蜜那样的大货,但也陆陆续续弄了些山鸡、野兔,加上王猛那边稳定的销路,家里的进项算是稳住了,日子眼见着宽裕起来。
这天晌午,赵卫国刚和铁柱从附近矮山看完套子回来,只拎着两只不怎么肥硕的野兔,正准备回家收拾。刚走到屯口,就看见邻居孙老蔫媳妇,一个平时挺利索的中年妇女,正拍着大腿在自家院门口哭天抢地:
“俺那可怜的羊羔子哎!这才多大点,咋就丢了呢!这可让俺咋活啊!”
孙老蔫蹲在门槛上,抱着脑袋,唉声叹气,一脸愁容。
旁边围了几个邻居,七嘴八舌地劝着:
“他婶子,别急,再找找,许是跑哪片草棵子里迷路了。”
“是啊,半大的羊羔子,能跑多远?”
赵卫国认得孙老蔫家那只羊羔,是开春时下的崽,通体雪白,就脑门上有撮黑毛,挺机灵的一个小东西。这年头,家里养只羊不容易,下了羔更是金贵,等着养大了换钱或者过年宰了吃肉的。丢了一只羊羔,对孙老蔫家来说,损失不小。
他本没想多管闲事,正准备绕过去,孙老蔫媳妇一眼看见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步冲过来,带着哭腔喊道:“卫国!卫国大侄子!你可回来了!俺家羊羔丢了,找了一上午都没找见!听说你家黑豹鼻子灵,能找东西,求你帮帮忙,让黑豹给俺找找吧!求求你了!”
孙老蔫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赵卫国,嘴唇哆嗦着,想说啥又没好意思开口。他们家和赵家平时来往不算多,但都知道赵卫国现在有本事,养的那条黑狗更是神乎。
赵卫国看着老两口焦急的模样,又看了看脚边因为被点名而竖起耳朵的黑豹,心里盘算了一下。帮忙找羊,不算啥大事,还能落个人情。而且,这也是个检验黑豹追踪能力的好机会,毕竟平时追踪的都是野生动物,找家畜还是头一遭。
“行,婶子,你别急,我让黑豹试试。”赵卫国点了点头,对孙老蔫媳妇说道,“羊羔最后是在哪儿看见的?有啥特别的东西让它闻闻不?”
孙老蔫媳妇一听赵卫国答应了,激动得连连道谢,赶紧从院里拿出来一件小羊羔常趴着的破草垫子:“就在这院门口看见的,后来就不见了!这是它常趴的垫子!”
赵卫国接过那带着羊膻味和泥土味的草垫子,蹲下身,递到黑豹鼻子前:“黑豹,仔细闻闻,找这个味儿。”
黑豹凑上前,鼻子用力地抽动着,仔细分辨着草垫子上残留的气味信息,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呼噜”声。它闻得很认真,耳朵微微转动。
“踪!”赵卫国一声令下。
黑豹立刻低头,鼻子贴着地面,开始在孙家院门口附近仔细搜寻起来。它时而原地转圈,时而向前小跑几步,鼻子始终没有离开地面。赵卫国、铁柱,还有孙老蔫夫妇以及几个看热闹的邻居,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在院门口徘徊了一会儿,黑豹似乎捕捉到了清晰的气味线索,它抬起头,朝着屯子西边那片长满灌木和杂草的荒坡方向,坚定地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继续低头确认气味。
“往西边去了!”赵卫国说了一声,众人赶紧跟上。
黑豹的追踪路线并非直线,它时而会绕个小弯,显然是在循着羊羔留下的真实足迹和气味痕迹。它跑得不快,确保赵卫国他们能跟上。穿过一片齐腰深的杂草丛,又绕过几个小土包,黑豹的脚步慢了下来,鼻子嗅闻得更急促了,最终停在了一处乱石堆前。
这乱石堆是以前修水渠时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石头散落着,石缝里长满了杂草。黑豹在几块大石头中间来回逡巡,不停地嗅着,最后对着一条狭窄幽深的石缝,发出了急促而兴奋的“汪汪”叫声,而不是面对猎物时的低吼。
“在这石缝里?”赵卫国凑过去,蹲下身往石缝里看。里面黑黢黢的,看不真切,但隐约能听到微弱的“咩……咩……”的叫声,带着惊恐和无助。
“找到了!真在里面!”孙老蔫媳妇惊喜地叫出声,就要伸手去掏。
“婶子别急,缝太窄,手够不着,别再把小羊吓到往里钻。”赵卫国拦住她。他观察了一下石缝的结构,让铁柱去找根结实的长木棍来。
等待的时候,黑豹依旧守在石缝口,不时回头看看赵卫国,尾巴摇动着,似乎在汇报任务完成。赵卫国赞许地摸了摸它的头,从兜里掏出一小块平时备着的肉干奖励它。黑豹一口叼住,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周围的邻居们看得啧啧称奇:
“嘿!真神了!这黑豹比人都好使!”
“卫国这狗训得,绝了!”
“老孙家这回可得多谢谢卫国和他这狗了!”
铁柱很快找来一根长木棍。赵卫国把木棍小心地伸进石缝,轻轻拨动了几下,感觉碰到了软绵绵的东西,伴随着小羊更急促的叫声。他调整角度,慢慢用力,终于将那只卡在石缝深处、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羊羔,一点一点地拨了出来。
小羊羔一出来,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一条后腿似乎有点跛,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它惊恐地跑到孙老蔫媳妇脚边,咩咩叫着。孙老蔫媳妇一把抱起羊羔,心疼地摸着,眼泪又下来了,不过这次是高兴的。
“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孙老蔫也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着赵卫国连连道谢:“卫国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还有你这黑豹,可是俺家的大恩人!晚上别做饭了,上俺家吃来!说啥也得好好谢谢你们!”
“孙叔你太客气了,邻里邻居的,搭把手应该的。”赵卫国摆摆手,心里也挺高兴。能帮上忙,还能让黑豹露脸,这感觉不错。
“要谢的要谢的!”孙老蔫媳妇抱着羊羔,感激不尽,“要不是黑豹,俺这羊羔子指定就没了!卫国啊,往后有啥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这件小事很快就在靠山屯传开了。赵卫国那条通人性、鼻子比猎犬还灵的黑豹,名声更响了。连带着赵卫国本人,在屯里人心目中的地位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仅仅是“有本事的猎户”,更多了几分“靠谱”、“仁义”的印象。
傍晚时分,赵卫国正在院里擦拭猎枪,张小梅悄无声息地来了。她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
“卫国哥。”她轻声叫道。
赵卫国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小梅?咋过来了?”
张小梅把布包递过来,声音细细的:“俺娘……俺娘说,谢谢你上次帮孙叔家找着羊羔……这是……这是俺娘新纳的鞋垫,给你和铁柱、王猛哥一人一双……你们总进山,费鞋……”
赵卫国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三双厚厚的、用旧布一层层糊底纳成的鞋垫,针脚细密结实,一看就下了功夫。这年头,一双好鞋垫也是稀罕物。
他心里一暖,看着张小梅低垂的眼睑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知道这恐怕不全是她娘的意思。他拿起一双,故意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笑道:“嗯,挺香,跟你身上的味儿差不多。”
张小梅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羞得跺了跺脚:“你……你瞎说啥呢!俺……俺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跑。
“哎,等等!”赵卫国叫住她,从怀里掏出那个捂了好几天、用软布包着的红色蝴蝶发卡,“这个……送你的。上回去公社看着的,觉得……觉得配你头上那红头绳,应该好看。”
张小梅看着那在夕阳下闪着光的红发卡,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羞涩、甜蜜交织在脸上。她犹豫了一下,飞快地伸手接过发卡,紧紧攥在手心,声如蚊蚋却清晰地说道:“谢谢……谢谢卫国哥……俺……俺很喜欢……” 说完,再也忍不住,扭头就跑开了,那窈窕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中,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赵卫国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摩挲着手里的鞋垫,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少女指尖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这帮忙找羊,不仅赚了名声,还……还有这意外收获?看来,这好人好事,以后得多做啊!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趴着的、立了大功的黑豹,扔给它一大块兔子肉骨头:“好小子!今天给你记头功!要不是你,哥哪来这鞋垫和发卡?”
黑豹叼住骨头,欢快地啃了起来,尾巴摇得呼呼生风。
赵卫国笑着摇摇头,感觉这秋日的傍晚,风格外轻柔,夕阳格外温暖。这靠山屯的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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