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苗刚刚在大多数村民心中燃起，就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这盆冷水，依旧来自老苏家那几位。
队伍沿着干涸的河床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移动。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布满碎石的土地上，更添了几分跋涉的艰辛。最初的兴奋过后，疲惫和面对真正荒芜景象的茫然重新涌上心头。
周氏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走得气喘吁吁，每走一步，嘴里就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哎呦……这算什么路啊……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是要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啊……”
苏富贵跟在她身后，也是满头大汗，他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河床和远处黑黢黢的山影，越想越觉得憋屈，忍不住接口道：“娘，您说咱们是不是被坑了？这鬼地方，鸟都不拉屎，还福地呢？我看比之前路过的那些荒地还不如！至少那些地方还平坦点！”
他媳妇用袖子抹着汗，声音带着哭腔：“就是啊娘，您看看这，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这哪是能种庄稼的地？咱们以后可怎么活啊！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分家的时候……”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又开始后悔没能从苏工一家身上榨出更多油水。
周氏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停下脚步，叉着腰，也不顾周围还有其他村民，尖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还不是都怪某些扫把星！要不是他们克着了咱们老苏家，咱们能被分到这种穷山恶水来？好好的榆林村待不了，逃荒一路受罪，到头来落到这么个连名儿都没听过的山沟沟里！这就是晦气！天大的晦气！”
她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苏工一家，指桑骂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苏老爷子闷着头走路，吧嗒吧嗒地抽着早已熄灭的旱烟杆，没有阻止老伴和儿子的抱怨，那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默许。
周围的村民听到这话，脸上都露出些不自在的神色。王老伯皱了皱眉，想开口说两句，却被苏工用眼神制止了。苏工摇了摇头，示意没必要跟他们在口舌上争长短。
赵梅气得胸口起伏，但还是强压着火气，低声对自家人说：“别理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文小脸紧绷，显然也被气到了，但他牢记着长兄和父亲的沉稳，只是抿紧了嘴唇。
苏锐则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嫌晦气？有本事别跟着啊。当初断亲书可是奶您逼着里正写的，白纸黑字。现在觉得路不好走了？晚了。” 他的话像钉子一样，直接戳破了周氏那套自欺欺人的逻辑。
周氏被噎得脸色通红，刚要撒泼，苏富贵抢着道：“苏锐！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们抱怨几句怎么了？这破地方，难道还说不得了？你看看这路，看看这地，哪点像能活人的样子？我们跟着队伍走，是官府分的，又不是跟着你们！”
“就是！” 周氏立刻找到了由头，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官府分的地，还不兴人说了？我看就是你们家运气不好，连累了整个村子！不然怎么别人能分到桐乡镇，我们就得分到这兔子不拉屎的‘栖霞坳’？名字听着好听，顶个屁用！”
她这话就有些诛心了，直接将苏家定性为带来厄运的根源，甚至隐隐有挑起其他村民对苏家不满的意味。
果然，有几个原本就对未来忐忑的村民，眼神闪烁了一下，偷偷看向苏家方向，虽然没说什么，但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奶奶！” 苏文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地方是死的，人是活的。爹爹和哥哥都说了，这里有水有山，好生经营，未必不能成乐土。您这样怨天尤人，除了让大家心里更不痛快，还有什么用？”
他年纪虽小，但说话条理清晰，自带一股书卷气的说服力，让那几个心思浮动的村民也冷静了些。
“小文说得对！” 王老伯适时开口，声音洪亮，“地方是偏了点，荒了点，但咱们有手有脚，还有苏工这样的能人带领，怕什么？总比那些分到完全没水的地方强！都少说两句，留着力气赶路，早点到地方安顿下来才是正经！”
苏甜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走着，目光掠过脚下干涸的河床，望向远处在暮色中轮廓愈发清晰的山峦。与周氏等人眼中看到的只有荒凉和贫瘠不同，她看到的是河床曾经的水量，是山体植被暗示的肥沃土壤，是父亲和兄长分析的潜在价值，还有……那份可能存在的、来自远方的暗中关照。
家人的据理力争，里正的稳定人心，与爷奶大伯一家永无止境的抱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有些人，似乎永远学不会看向前方，只会沉溺于过去的不幸和对他人的指责中。
夜幕渐渐降临，队伍终于决定在河床一处稍微平坦的背风处露宿。点燃的篝火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却也照出了周氏、苏富贵等人脸上那挥之不去的怨怼和晦暗。
而苏家这边，围坐在自家的火堆旁，虽然疲惫，气氛却依旧平和。苏工在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继续规划着；赵梅在分发食物，轻声安抚着有些被影响的苏文；苏锐在擦拭着他从不离身的柴刀，眼神警惕；苏甜则默默地从“行囊”里取出一点盐，撒在食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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