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微弱的“妈”,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苏婉混沌的意识里漾开了一圈涟漪。她艰难地睁开眼,对上林薇那双虽然虚弱却异常清亮的眸子。那眼神,不再是属于原身女儿春花的懵懂和绝望,而是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她女儿林薇的冷静和探寻。
几乎是同时,旁边蜷缩着的林建国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先是茫然地扫过灰黄的天空,随即落到身旁的“妻女”身上,瞳孔骤缩,震惊与难以置信清晰地写在脸上。
更远处,林锋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倏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锐利如鹰,瞬间扫视四周,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做出防御姿态,却因为剧烈的腹痛和虚弱而被迫蜷缩,只能紧绷着肌肉,警惕地观察着这陌生而危险的环境。
只有林浩依旧昏迷着,小脸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在五人(四人清醒,一人昏迷)之间蔓延。
无需多言,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以及脑海中疯狂涌入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破碎记忆,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林家五口,真的在那场惨烈的车祸后,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附身在了这个同样姓苏(原身记忆得知)、正处在逃荒路上且刚刚服毒(蘑菇)的贫苦农家身上。
林薇强忍着脑海中被强行塞入记忆的胀痛和身体的极度不适,最先冷静下来。她快速梳理着原身“苏甜”的记忆碎片。
干旱……颗粒无收……苛捐杂税……被迫离乡……爷奶苏老汉和赵氏偏心长子苏富贵一家……大伯苏富贵和大伯娘王氏刻薄懒惰,一双儿女苏耀祖(堂哥)、苏招娣(堂姐)也是有样学样……自己的父亲苏工(原身)老实巴交,母亲赵梅(原身)勤劳肯干,却因为是老三,常年被压榨,分到的活最重,得到的吃食最少……
这次逃荒,口粮本就紧缺,爷奶更是明目张胆地克扣他们一家的份额,大部分粮食都紧着大伯一家和他们自己。原身一家五口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这次,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原身的父亲苏工才在一片枯树林里捡到了那几朵颜色鲜艳的蘑菇,以为是能充饥的食物……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呃……”妈妈苏婉捂住了额头,脸色惨白,显然也在承受记忆融合的痛苦,“我们……这是……”
“别出声。”爸爸林建国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符合这具身体沧桑外表的沉稳,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们一家五口像是被丢弃的破烂一样,被安排在逃荒队伍最边缘、最不起眼的位置。不远处,其他衣衫褴褛的流民或坐或躺,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偶尔瞥向他们的目光带着冷漠,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仿佛在等着他们咽气,好少了几个分食的“累赘”。
更远一些,靠近队伍中心、相对“舒适”一点的位置,围坐着另外一群人。一个穿着略整齐些、颧骨很高、眼神刻薄的老太太(奶奶赵氏)正拿着一个水囊,小心地喂给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大伯苏富贵)喝水。旁边一个同样微胖、眼神闪烁的妇人(大伯娘王氏)正在翻检着一个包袱,嘴里还嘟囔着什么。他们的儿子,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堂哥苏耀祖),正不耐烦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那是原身的爷奶和大伯一家。从原身记忆和眼前的情景来看,他们中毒濒死,所谓的亲人却近在咫尺,无人问津。
“水……娘……水……”林浩再次发出微弱的呻吟,小小的身体因为缺水和高热而微微颤抖。
苏婉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属于原身的母爱和属于现代母亲苏婉的情感瞬间融合,让她眼圈发红。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空空如也。原身的水囊,早在几天前就被奶奶以“保管”为名拿走了。
“我去要!”林锋咬着牙,试图撑起身体。属于特种兵的骄傲和守护家人的本能,让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弟弟”在自己面前渴死。尽管这具身体虚弱得厉害,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别去。”林建国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看他们的样子。”
只见奶奶赵氏喂完儿子水,小心翼翼地将水囊塞好,放回了自己贴身的位置,还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目光扫过苏甜一家时,带着明显的嫌弃和冷漠,飞快地移开了。
大伯苏富贵喝完水,惬意地咂咂嘴,丝毫没有关心不远处濒死亲弟弟一家的意思。
“他们……不会给的。”林薇哑声开口,融合的记忆让她对这家人的凉薄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非但不会给,可能还会……嘲讽我们浪费粮食。”
她想起原身记忆中,奶奶赵氏常挂在嘴边的话:“老三一家就是赔钱货,两个小子一个丫头片子,都是吃白食的!”、“早点死了干净,省得拖累我们!”
绝望像是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难道他们刚穿越,就要面对这样的绝境?刚获得新生,就要再次失去?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身影慢慢挪了过来。是二伯家的堂妹,才六七岁年纪,瘦得像根豆芽菜,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布包。
她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布包塞到苏婉手里,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三婶……妞妞……偷偷藏的……一点点……”
布包入手很轻,里面是几块几乎碎成粉末的、黑乎乎的粗粮饼渣。
妞妞塞完东西,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立刻跑回了不远处二伯一家所在的位置。二伯苏贵和二伯娘刘氏正担忧地看着这边,见妞妞回来,默默地将她拉到了身后。
看着手心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粮食,再看看二伯一家同样面黄肌瘦却带着善意的脸庞,以及远处爷奶大伯一家冷漠自私的嘴脸。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和腹中的绞痛。
她明白了。
他们面临的,不仅是身体的毒素和极度的饥渴,还有这极端贫困下,赤裸裸的人性考验和复杂残酷的家庭关系。
前路,似乎一片黑暗。
但,他们是一家五口。现代的林家,穿越成了古代的苏家,一个都没少。
这本身,就是绝境中最大的希望。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昏迷的弟弟林浩,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必须活下去!
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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