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内，利益网络的轮廓虽已勾勒，但缺乏将其钉死的铁证。账目虚无缥缈，牡丹杳无踪迹，那条利润惊人的走私链条，仿佛隐藏在深水下的巨兽，只偶尔露出只鳞片爪。想要触及核心，必须找到它真正浮出水面的触角——而那触角，最可能出现的场所，便是游离于律法之外，却又与京城繁华息息相关的阴影之地：黑市。
萧绝的决定果决而迅速。在梳理出与牡丹相关的权贵名单，并锁定了几处可能进行秘密交易的区域后，他麾下最精于潜伏与侦查的暗卫，便如同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京城夜幕下的另一个世界。
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是暗卫中的佼佼者，代号“玄影”。他曾在边关卧底多年，精通各地方言、黑话，熟悉三教九流的规矩，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京城黑市，并非固定在某条街道或某个坊市。它更像一个流动的、只在特定时间、通过特定渠道才能触及的秘密集会。有时在废弃的义庄地下，有时在漕运码头某个封闭的仓库，有时甚至伪装成一场普通的庙会或夜市。
玄影接到的命令是：探查与龙涎香、犀角、象牙，尤其是“海西秘器”相关的交易线索，并尽可能收集实物证据。
夜幕低垂，玄影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绸布褂子，腰间挂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烟袋，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却做工粗糙的假玉扳指，活脱脱一个家道中落、急于出手祖产或是想捞偏门的小商人形象。他按照线人提供的模糊指引，穿过几条污水横流、灯光昏暗的小巷，在一处挂着破旧“胡记棺材铺”招牌的门脸前停下。
有节奏地叩响门板三长两短后，一个睡眼惺忪、满脸褶子的老叟开了条门缝。玄影递过去一枚刻着特殊纹路的铜钱，老叟浑浊的眼睛扫过，默不作声地让开身子。
门后并非棺材作坊，而是一条向下的、阴冷潮湿的石阶。走下石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地下厅堂。空气中混杂着霉味、汗味、以及各种奇异的药草、香料、甚至隐隐的血腥气。这里没有大声的叫卖，只有压低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交谈声。人影绰绰，皆戴着兜帽或面具，或在摊前驻足，或聚在角落密谈。交易的物品从来历不明的古玩玉器、宫禁流出的珍宝，到各种禁忌的药材、私盐，甚至人口，应有尽有。
玄影不动声色，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筛子，快速过滤着现场的信息。他在一个售卖各种海外奇珍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精瘦的、眼珠乱转的中年人。
“老板，有什么提神醒脑的好东西？要够劲，市面上见不着的。”玄影操着略带闽南口音的官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摊子上几块颜色怪异的树脂。
摊主打量了他几眼，嘿嘿一笑，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一条缝，一股浓郁异样的香气瞬间逸出。“客官好眼光，真正的暹罗龙涎，宫里娘娘都用这个。”
玄影凑近嗅了嗅，却微微皱眉，摇头低声道：“味道不对，冲鼻子。我要的是……‘迷蝶香’。” “迷蝶香”是暗卫根据那半页残账上的一种特殊香料代号，临时设定的接头暗语。
摊主脸色微变，迅速合上盒子，眼神变得警惕：“客官说什么？小人听不懂。”
玄影知道找错了人，也不纠缠，留下句“打扰”，便转向别处。他如同幽灵般在市场中穿梭，先后以不同身份试探了几个可能涉及香料和违禁品的摊位，但对方要么一无所知，要么口风极紧。
时间一点点过去，玄影心中渐沉。黑市排查如同大海捞针，且极易打草惊蛇。
就在他准备按照备用方案，接触一个以贩卖消息为生的“包打听”时，市场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几个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汉子走了进来，他们看似随意闲逛，目光却如同梳子一样，细细梳理着市场里的每一个人。
是“看场子”的人，而且，玄影敏锐地察觉到，这几人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与这地下市场格格不入的……行伍气息。他们不是普通的黑市护卫。
玄影立刻低下头，假装对一个售卖劣质珠宝的摊位产生了兴趣，用眼角余光密切关注着那几人的动向。那几人在市场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角落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只摆着几块不起眼石头和干枯植物的摊位前。摊主是个佝偻着背、不停咳嗽的老者。
其中为首的汉子与那老者低声交谈了几句，老者似乎摇了摇头。汉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声音略提高了些：“……货不对板，上面的先生很生气！说好的‘梦甜香’呢？”
“梦甜香！”玄影心中一动，这与“迷蝶香”一样，极可能是另一种走私香料的黑话代称！
那老者又咳嗽了几声，沙哑道：“最近风紧……‘甜梦’难寻啊……只有一点‘旧梦’的料底……” 他说着，从怀里摸索着，似乎要拿出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或许是玄影窥探的目光停留稍久，或许是那为首汉子过于警觉，他猛地转过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玄影！
“钉子！”汉子低喝一声。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玄影身形暴退！他知道身份已然暴露！
市场瞬间大乱！人群惊呼推搡，那几名汉子毫不犹豫地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刃，直扑玄影！他们的动作狠辣凌厉，配合默契，绝非普通打手，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或士兵！
玄影临危不乱，身形在狭窄的空间内闪转腾挪，手中烟杆疾点，精准地格开劈来的刀刃，发出“叮当”脆响。他且战且退，向出口方向移动。对方人数占优，功夫不弱，更麻烦的是，市场内其他一些不明身份的人也隐隐围拢过来，显然是黑市本身的护卫力量。
一场混战在昏暗的地下市场爆发。玄影凭借高超的身手和丰富的经验，在击倒两人后，终于抓住一个空隙，撞开挡路之人，冲上了石阶。
“拦住他！”身后传来怒吼。
玄影头也不回，冲出棺材铺，融入外面错综复杂的小巷。身后追兵紧咬不舍，脚步声和呼喝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在一个拐角处，玄影与一名追得最近的汉子硬拼一记，两人身形交错时，他感觉对方怀中似乎有一硬物，趁机闪电般出手一探，指尖触及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的、硬中带软的东西，来不及细看，便顺势纳入自己袖中。
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接连穿过几个院落，翻过两道矮墙，终于在一处废弃的宅院中暂时甩掉了追兵。背靠冰冷的墙壁，玄影剧烈喘息，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他迅速检查袖中之物——那是一块拇指大小、色泽暗红、质地似蜡非蜡、散发着一种极其独特、甜腻中带着一丝腥臊气味的香料。
这气味……玄影瞳孔骤缩。他受过特殊训练，记忆力超群。这气味，与他之前奉命秘密检查百花楼火灾现场时，在焦尸附近残留的、那极其微弱的特殊气味，几乎一模一样！
顾不上处理伤口，玄影不敢久留，立刻借着夜色掩护，以最快速度、最隐蔽的路线返回靖王府。
当这块沾染着血迹和尘埃的奇异香料被呈到萧绝和云芷面前时，墨韵斋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云芷拿起那块香料，凑近鼻尖仔细辨别。那甜腻腥臊的复合气味，让她瞬间联想到了卷宗里对火灾现场气味的描述，以及那具焦尸身上难以言喻的残留气息。
“王爷，”云芷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关键线索的颤抖，“这气味……与百花楼火灾现场，特别是焦尸所在区域残留的，高度一致！”
萧绝拿起那块香料，指尖用力，几乎要将其捏碎。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黑市、走私香料、训练有素的护卫、与火灾现场一致的证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块来自海外、名为“梦甜香”或“迷蝶香”的稀有香料，彻底串联了起来！
百花楼的火灾，绝非简单的灭口或毁灭证据。那场大火，很可能就是为了掩盖某种与这走私香料相关的、更深的秘密！而这香料，便是打开整个迷宫的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
（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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