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萧绝眸中寒星点点,也惊醒了沉浸在骇人推论中的云芷。
画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思索的身影牢牢封存。江南柳氏姐妹被“收集”的真相,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云芷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幅“第三张脸”的画像上,落回小蝶和翠浓(柳萱儿)分别被复原和绘制的面容上。姐妹二人,眉宇间那份天然的、无法完全磨灭的相似,在知情者眼中,变得如此清晰刺目。
一个更大胆,甚至堪称离奇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王爷,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萧绝剑眉微蹙,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她因思绪高速运转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说下去。”
云芷快步走到悬挂着案件关系图的木板前,指尖重重地点在“小蝶(柳芸儿)”和“翠浓(柳萱儿)”的名字上。
“我们之前的推断,是基于‘小蝶因偶然听到秘密而被灭口’,翠浓是因与小蝶接触过密或同样知晓内情而被灭口。但如果,这整个‘听到秘密’的事件,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幌子呢?”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萧绝,一字一句道:“如果,死者小蝶,才是那个真正的、从一开始就被锁定的‘目标’?而翠浓,所谓的牡丹贴身侍女,根本就是冒名顶替!那场大火,首要目的并非杀死小蝶,而是为了……烧毁证据,彻底掩盖‘身份互换’的秘密!”
“身份互换?”萧绝重复着这四个字,眸色深不见底,仿佛在咀嚼其中蕴含的惊人可能性。
“对!身份互换!”云芷的思绪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出,“王爷请想,为何幕后之人要费尽心力,将失散多年的姐妹二人重新聚拢到百花楼?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们当个普通丫鬟和侍女?”
她不等萧绝回答,便自问自答,语速极快:“不!这不符合逻辑!耗费如此成本,必然有更重要的图谋。这个图谋,很可能就是‘李代桃僵’!”
“假设,幕后黑手需要让‘柳萱儿’(翠浓)顶替‘柳芸儿’(小蝶)的身份,去做某件极其隐秘、甚至关乎大局的事情。而这件事,或许需要‘柳芸儿’这个身份背景,或许需要她那张脸……总之,真正的柳芸儿(小蝶)必须消失,且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于是,他们策划了这一切。”云芷的手指在关系图上划过,勾勒出一条阴毒的计谋,“他们先让顶替者翠浓(柳萱儿)以侍女的身份进入百花楼,熟悉环境,取得牡丹的信任,甚至可能模仿学习真正小蝶的言行举止。而真正的小蝶(柳芸儿),则被安排在不起眼的杂役位置,便于控制,也便于……最终处理掉。”
“时机成熟时,他们选择了纵火。选择琴房,是因为那里偏僻,易于控制火势,也易于伪造现场。他们杀死了真正的小蝶,将她的尸体伪装成‘因听到秘密而被灭口的翠浓’。因为尸体焦黑,面容难辨,唯一能证明其身份的,可能就是他们故意留在现场,或者通过其他方式引导我们去发现的、指向‘翠浓’身份的物证或特征!”
“而与此同时,真正的翠浓(柳萱儿),也就是柳家妹妹,则金蝉脱壳,利用这场火灾造成的混乱,顶替了死者‘小蝶’的身份,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火灾,成了她完美‘死去’,同时另一个身份‘重生’的掩护!”
云芷说完,画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证明着方才那一番石破天惊的推论是如何耗费心神。
萧绝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薄唇和微微收缩的瞳孔,显示他内心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行走于刑狱,见惯了阴谋诡计,但如此曲折、如此泯灭人性的“换身份”之计,仍是闻所未闻!
这已超脱了一般仇杀或灭口的范畴,更像是一场筹谋已久、步骤精密的……间谍行动或是更深层的布局!
“证据。”良久,萧绝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而冰冷,“你的推论,需要证据支撑。否则,这只是空中楼阁。”
云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萧绝是对的。再惊人的推论,没有实证,便是臆测。
“证据……证据就在我们忽略的细节里!”她目光重新投向那些验尸记录和证物清单。
“第一,耳疾!”云芷斩钉截铁,“老渔夫确认,姐姐柳芸儿(小蝶)幼时右耳因中耳炎几乎失聪。而我们在殓房,只初步检验了尸体外部烧伤,并未深入检验内耳道旧疾!如果焦尸的右耳内部,没有陈旧性病变痕迹,那她就绝对不是小蝶!”
萧绝眼神一凛:“秦风!”
“属下在!”一直守在门外的秦风应声而入。
“立刻传本王手令,让仵作重新验看焦尸双耳内部,重点检查右耳是否有陈旧疾病痕迹!要快!”萧绝下令,雷厉风行。
“是!”秦风领命,转身疾步离去。
“第二,胎记!”云芷继续道,“翠浓(柳萱儿)耳后有红色胎记,这是确认其身份的关键。但我们发现坠井侍女尸体时,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是翠浓,才去核对的胎记。如果……如果那具井中女尸,根本就不是翠浓呢?或者,那胎记是伪造的呢?”
萧绝眸光一闪:“井中女尸虽浸泡,但面容大致可辨,与翠浓画像相似。不过……若是刻意寻找容貌相似者冒充,亦非不可能。伪造胎记,更是简单。”
“第三,牡丹!”云芷的指尖点向关系图中那个神秘的花魁,“她是关键人物!她是否知情?甚至,她是否也是这计划中的一环?翠浓是她的贴身侍女,若翠浓被冒名顶替,她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她是同谋!或者,她被蒙在鼓里,但她的笔迹模仿能力,”云芷想起之前关于牡丹精通模仿他人笔迹的发现,“是否曾被利用来伪造某些信件,以坐实‘小蝶’因听到秘密而被灭口的假象?”
一个个疑点被重新拎出,在“身份互换”这个全新的假设下,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解读。
原本看似清晰的线索,此刻变得扑朔迷离;原本认定的真相,此刻摇摇欲坠。
如果云芷的推论成立,那么他们之前所有的调查,几乎都是在幕后黑手精心铺设的歧路上打转。真正的翠浓(柳萱儿)可能还活着,以“小蝶”的身份,隐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而真正的小蝶(柳芸儿),则无辜地成为了这场阴谋的第一个牺牲品,死后还要顶着他人的名字,沉冤难雪。
这不仅仅是一桩谋杀,更是一场对身份、对真相的彻底亵渎!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焦灼和不确定。
云芷坐立难安,反复踱步,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又不断自我质疑、修正。萧绝则始终站在窗边,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划过眼角的厉光,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风去而复返,脸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份刚写就的验尸格录。
“王爷,云姑娘,结果出来了!”秦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仵作仔细查验了焦尸的双耳内部……右耳鼓膜完好,耳道内并无任何陈旧炎症或病变留下的痕迹!相反,左耳道反而有些许轻微的、新近的烟尘灼伤。”
嗡——
云芷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轻响,仿佛最后一根支撑旧有推论的柱子,轰然倒塌。
焦尸不是小蝶!
她不是那个右耳几乎失聪的柳芸儿!
江南老渔夫的证言,与焦尸的验尸结果,形成了无法辩驳的矛盾!
这具焦尸,极有可能,就是被推出来当做“翠浓”替死鬼的、某个容貌相似的可怜女子!而真正的翠浓(柳萱儿),很可能真的已经金蝉脱壳!
萧绝接过验尸格录,快速扫过,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泛起褶皱。他抬起眼,看向云芷,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赏。
她的推论,这看似异想天开的“身份互换”,竟然找到了第一个坚实的支点!
“看来,”萧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我们真的找错了方向。这场游戏,比本王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他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看清那只隐藏在幕后、翻云覆雨的黑手。
“传令下去,”萧绝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封锁百花楼案所有已知线索,对外仍按原案情结案陈词,不得泄露今日验尸结果及新推论分毫。暗中增派人手,给本王盯紧所有与柳氏姐妹、牡丹、以及那几位‘涉案’权贵相关的、一切可疑的人和事!尤其是……注意查找,是否有容貌与‘小蝶’画像相似,且行为异常的女子出现!”
“是!王爷!”秦风凛然应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画室内,再次只剩下云芷和萧绝。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云芷看着萧绝冷峻的侧脸,心中没有推论被初步证实的喜悦,只有一股深沉的寒意。真相的一角被揭开,露出的却是更深的、更冰冷的黑暗。
身份互换,李代桃僵……这背后所图,究竟有多大?
萧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云芷身上,复杂难明。
“云芷,”他唤她的名字,第一次如此正式,不带任何前缀,“你可知,若你的推论全数为真,我们面对的,将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云芷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民女不知。”她坦然道,“但民女知道,若不能揪出这幕后黑手,还死者公道,揭穿这滔天阴谋,只怕……这京城,永无宁日。民女,亦难心安。”
她的笔,能画骨绘形,亦欲绘尽天下冤屈。
如今,一幅更为庞大、更为诡谲的画卷,正在她面前缓缓展开。而她和靖王萧绝,已别无选择,必须执笔同行,踏入这旋涡的最深处。
(第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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