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晏将几样小菜并一盅藕羹轻轻置于小几上。
菜式简单却极为清爽：一碟清炒藕片莹白剔透，只点缀着几粒鲜枸杞；一盅火腿藕丁羹，汤色清亮，香气醇和；另配了一碟嫩绿的时蔬并几样精致点心。
“仓促之间，唯有这些粗浅之物，望陛下不嫌简薄。”顾清晏语气温和，为凤昭阳布好银箸。
凤昭阳尝了一口藕片，口感清脆甘甜，火候恰到好处。那羹汤更是熨帖，入口鲜醇，暖意自喉间滑入胃腹，连日来因政务和心结导致的食欲不振，竟被这简单的滋味悄然抚平了几分。
“顾御卿的手艺极好。”她难得地给出了真诚的赞许，“清爽宜人，甚合朕心。”
顾清晏闻言，眼中漾开浅浅笑意。“陛下喜欢，便是这些食材的造化了。”他并未趁机多言，只安静地陪坐在侧。适时为她添羹，举止间透着自然的关切，却毫无谄媚之态。
膳间偶尔交谈几句，也多围绕食材习性、时令风物，话题轻松而安宁。
他没有试探前朝，没有打探帝心，更没有提及任何可能引她不快的人与事。
仿佛他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让她在这片刻，能安心地用一顿饭。
凤昭阳慢慢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与满足。
在这方安静的小天地里，没有需要权衡的利弊，没有需要揣度的圣意，只有食物最本真的味道，和眼前人温和的陪伴。
她看着顾清晏沉静的侧脸，他周身那种稳定而舒缓的气息，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涤荡着她心头的焦躁与疲惫。
这一刻的温馨，简单，真实，弥足珍贵。
用罢午膳，宫人悄无声息地撤下碗碟，重新奉上清茶。
凤昭阳并未起身离去，反而踱步至顾清晏的书架前。架上书籍排列齐整，经史子集皆有涉猎，更多的是诗文与山水游记，书脊洁净，看得出是常被翻阅的。
“朕随意看看，你自便便是。”凤昭阳回头对顾清晏道。
“是。”顾清晏浅笑应下，并不多言客套，自走到临窗的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润笔，便垂眸专注地临摹起帖来。
凤昭阳从架上抽出一本前人诗集，信手翻阅。
室内一时静谧，只闻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混合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显得格外安宁。
她读了几页，目光却不自觉地被窗边那抹身影吸引。
顾清晏身姿挺拔，执笔的姿势标准而舒展，落笔从容不迫，眉宇间一片沉静。
她放下书，缓步走过去。
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那渐渐铺满字迹的宣纸上。他的字并非锋芒毕露的狂草，也非过于板正的馆阁体。而是清隽端雅的行楷，笔画间自有风骨，一如他给人的感觉，温润而自有气度。
“笔意舒展，骨肉匀停，顾御卿的字，很有几分松雪居士的神韵。”凤昭阳看了一会儿，开口赞道。她并非虚言夸赞，他的字确实当得起这份评价。
顾清晏闻声停笔，并未因她的靠近而慌乱。“陛下谬赞了。臣卿闲暇时胡乱涂鸦，不敢当陛下如此盛誉。” 他语气谦逊，眼中却因这专业的认可而泛起真切的光彩。
凤昭阳目光扫过案头另一叠他抄录的诗词，拿起最上面一张，上面抄录的是一首咏秋的七律，意境开阔，笔触淡然。“喜欢这类诗？”
“是，”顾清晏温声应答，“秋日气清，景致疏朗，读此类诗，心亦随之宁静。”
两人便就着这首诗，以及架上一些共同的阅读喜好，轻声交谈起来。顾清晏见解独到，引经据典却不觉卖弄，言辞温和而有条理。他既能理解诗中的深意，也能体察自然之趣，言谈间颇能引发凤昭阳的谈兴。
他们从诗文谈到山水，从笔墨纸砚谈到各地风物。没有刻意的迎合，也没有战战兢兢的恐惧，更像是一场友人之间平等的交流。
凤昭阳发现，与他交谈是件颇为舒心的事。
他的学识与性情，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令人如沐春风。
夕阳西斜，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棂为书房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也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拉长，投在铺满字画的书架上。
这一整个下午，时光就在这书墨香气与平和交谈中，静静流淌而过。
凤昭阳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内心的宁静与充实，暂时忘却了前朝后宫的诸多烦忧。
而顾清晏，始终以他那种不疾不徐的温柔，恰到好处地陪伴在侧。
暮色渐沉，澹月居内宫灯次第亮起，晕染出温暖的光晕。
晚膳依旧清淡精致，两人对坐用餐言语不多，气氛却自然融洽。
膳后，顾清晏亲自煮水沏茶，手法行云流水。茶香袅袅中，他抬眸看向凤昭阳，目光温和而清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陛下，夜色已深，可需臣卿……伺候陛下安寝？”
他的邀请坦荡而自然，没有谄媚的诱惑，只有水到渠成的体贴。
凤昭阳看着他被灯光柔化的清俊侧脸，心中那片因白日宁静而变得柔软的角落，让她微微颔首。
“也好。”
寝殿内，烛光被捻暗几分，只余朦胧的光线。
顾清晏为女帝卸下钗环，动作轻柔细致，指尖偶尔拂过她的发丝带着珍视的意味。他的气息干净清冽如同雪后青竹，无声地萦绕在周围。
当最后一道纱幔垂下，他俯身靠近。他的手掌温暖，抚过她肩颈僵硬的线条，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着，带着安抚的意味，让她连日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整个过程，他始终关注着她的反应，体贴着她的感受。
他的动作舒缓而绵长，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如同温和的水流，慢慢将人包裹、托浮。
凤昭阳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难得的温存里。
他的体温、他平稳的呼吸、他偶尔在耳畔低唤的“陛下”，都像是最有效的安抚剂，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孤寂与寒意。
情到浓时，他拥着她的手臂收紧，将脸埋在她颈侧，发出一声满足般的、极轻的叹息。凤昭阳抬手，指尖穿过他柔软的发丝，感受着这一刻肌肤相亲带来的暖意与平静。
云雨初歇，他并未立刻退开而是依旧维持着相拥的姿势，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如同安抚婴孩。
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似要沉入梦乡。他才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在她身侧躺下。
黑暗中，凤昭阳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温热与平稳气息，心中那片荒芜的角落，仿佛被这温和的陪伴，悄然注入了一丝暖流。
晨光初露，天际刚泛起鱼肚白。
凤昭阳已穿戴整齐朝服，准备起驾前往宸极殿早朝。刘恭言等随侍静候在澹月居院门外。
顾清晏恭送至院门处，躬身行礼：“臣卿恭送陛下。”
凤昭阳脚步微顿，转过身来。她看着眼前温文如玉的男子，想起昨日那份难得的平和与舒心，以及他展露的才学与品性，心中已有决断。
她并未让刘恭言代劳，而是亲自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帝王的恩威，却也含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顾御卿。”
“臣卿在。”顾清晏微微抬首，目光沉静。
“你性情温良，学识渊博，言行有度，颇合‘文’质彬彬之意。朕特赐你封号——‘文’，望你日后亦能持守此心，不负此字。”
赐封号“文”！
这并非寻常赏赐，而是对其人品才学极高的肯定与褒扬。在众多新人乃至旧人中，得此殊荣者，寥寥无几。
顾清晏眼中瞬间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难以抑制的动容与感激。
他撩袍，郑重其事地跪拜下去，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臣卿顾清晏，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清晏定当时刻谨记，克己修身，绝不负陛下所赐‘文’字！”
凤昭阳垂眸看着他恭敬却难掩欣喜的姿态，昨日那份熨帖之感似乎又回来了些许。她虚抬了一下手：“平身吧。朕去早朝了。”
“是！恭送陛下！” 顾清晏再次叩首，直至女帝的仪仗远去，方才缓缓起身。
晨光洒落在他清俊的脸上，那枚新得的“文”字封号，仿佛为他周身更添了几分光华。
他望向女帝离去的方向，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温润的弧度，深知这份恩宠既是荣耀，亦是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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